林禹一进办公室就觉得氛围不对。
自从他来这学校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周围人不大不小的窃窃私语早就成了他独特的背景音,在这个楼层只要是他经过的地方总少不了猜测和臆想。
兜里的两个手机一个安静得要命,一个喧闹得要死。公司那边虽然已经步入正轨,但大事小情还是免不了要他拍板决定,所以他即便是觉得今天的氛围格外不对,但也顾不上许多了。
手机的信息叮咚声就没停过,回信息的间隙还打进来好几个电话,林禹在办公室里的各色目光中旁若无人的跟电话另一头说着与此地完全无关的话。
“对方那边怎么说?”
“签,现在刚起步阶段,利润没跌破底线就签。”
“合同先发我一份,我看后再说。”
“那边的合作不急,周六再谈。”
“让他们都上上心,别一天到晚鸡毛蒜皮的事儿都来问我,高薪请他们来吃干饭的么,不知道我现在忙得很么?”
实在让人累得很,挂掉电话前的语气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几分烦躁。刚在微信上回了两条信息电话居然又响了,林禹差点骂了娘。
可铃声响了几声,回消息的微信界面依然没被电话顶出去,有点疑惑,可能不是他来电话了?
可声音很近,他抬头扫过一群在各自办公桌前工作实则都竖着耳朵听他说话的人们,最后目光移到自己对面的人身上,两张桌子对成一张,他和那个人一抬头就能面对面,整个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是实实在在工作着的,朱红色的笔尖在每一道题上落下评判。
看对方无动于衷,林禹这才反应过来响的是自己兜里另一个手机。
奇怪,这个手机号是从他学生时代就用着的,进了社会以后几乎没人通过这个手机号联系他,会是谁呢?
一个本地的陌生号,林禹接起来。
“林老师吧,政教处来一下,有点情况跟你了解了解。”
哦,对,他在学校入职的时候留的是这个手机,为的是和他的工作号区分开。
“什么事?”
“都说你打了个学生,人家学生家长找上门来不干了,嚷嚷着要报警,你快过来。”
呵,这么快就来了。
“行,这就来。”
林禹头出门之前又扫了一眼众人,每扫过一片区域,那片区域的人就莫名其妙低下头去,唯独那个人始终盯着自己桌上的一沓子练习册,目不斜视。
政教处这段日子可谓是跑顺了腿,从他还没进学校时就来了不少趟,此时再来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只是状况与以往不同。
里面一对夫妻高声喝问,一个穿着衬衫的校领导在对面扶额无奈。
“两位家长你们冷静一下哈,这个事情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呢,你们上来就要报警,这,是吧,咱们最起码要把当事人都找来问问不是?”
“还有什么好问的,我儿子被那个新来的老师打得鼻青脸肿,骨头都要断了,现在满脸纱布,连人都见不了,你们说该怎么办!”
“有这么当老师的吗?上来二话不说就动手,你要是效仿古时候的先生打打手心我们也就不说什么了,对吧,学生哪有不挨打的,可他那是打学生的样子吗?往脸上身上招呼啊!还为人师表呢,有这么干的吗?他是纯殴打,殴打学生!报警!这事儿没完!”
“我说二位啊,事情不是靠你们喊就能解决的,孩子现在在哪?打孩子的是哪一位,我们把他们找来,问问情况,如果真是老师无故殴打孩子,学校也绝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我呸!学校出这事你们会不知道?还装傻呐?你们学校没监控吗?我儿子说是在楼外,操场那块,你们调监控,监控室呢?我们要去看!”
“快点,一会儿被你们删了你们就更无理搅三分了!你们给不给看?我现在报警!”
“哎哟你报警有什么用啊,咱们有话好说啊,先要把事情的来来龙去脉搞清楚……”
林禹在门外听了这几句连门都没敲直接进去,屋内突然闯进来一个外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过来。钱主任本来想要拦孩子父亲打报警电话,结果目光扫过来人,动作顿时停住了。
“林老师?不是,你的脸怎么了?”
“问得好。”正好墙上有面小圆镜,就学校宿舍里几乎每个人必备的那种,林禹走过去照了照,看自己眼圈明显青了一块,颧骨上也紫了,两边嘴角都破皮的模样倒是笑了,又转过头来看那两个夫妻,“我倒是也很想知道,学生无故揍老师老师该不该老实挨着?身为老师存不存在正当防卫,还是为人师表事事都得谦让学生不能计较,我学的不是法律专业,这些问题我也不知道,如果你们愿意让警察来给我解解疑惑倒是乐意奉陪。”
这番话这幅模样着实给在场三人不小震撼,谁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两个家长看自己孩子鼻青脸肿心疼得差点一命呜呼,哪里来得及询问细节,只以为是老师无故殴打自己孩子。而校领导这边也没看见任何一个当事人,直接就被家长找来,根本不了解任何情况。
这样一看,事实明显和自己想象的存在出入,高声呼喝的气焰一下子就熄了火,孩子母亲哑巴着看了看林禹,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嘴里又开始放声,哽咽着嚷嚷道:“那也肯定是你先动得手!他一个孩子他能犯什么错啊竟然被打成那样呜……”
林禹举手相当无辜地看着钱主任:“我申请查看监控,保留证据,还我清白。”
钱主任:“……”
看着显示屏上清晰地画面,事情的来龙去脉近在眼前,夫妻二人肉眼可见的蔫吧下来,林禹虚虚摸着自己颧骨上的紫块,嘶嘶着痛心疾首:“现在的学生可跟我们那会儿不一样了,嘶~动手能力是真强,胆子也是真大,想当年我们那会儿看见老师都得夹着尾巴走,嘶还挺疼。”
两人黑透了的脸被他用余光尽收眼底:“二位的大义凛然我明白,知道自己儿子犯了错,无故殴打了老师,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看见了自然是要生气的,嚷嚷着要报警还我一个公道也是应该的,可为人师表嘛,总不能真和孩子较真,我觉得还是要给孩子一个机会的。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如果二位还是为自己的儿子做出这种行为觉得痛心疾首非要给我一个公道的话,我也会笑纳的。”
钱主任咳了咳,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
林禹耸耸肩,抚摸自己脸上的伤,行吧,他疼,他不说了。
那位母亲哭着不依不饶:“那我儿子就白被打了吗,他还那么小,才十五岁就被打成那样,哪有这样的道理……呜……”
“你们看这监控里边,虽然是他先出得手,可他也就打了那两下,后边就光剩挨揍了,这不公平,不公平!呜呜呜……”
钱主任都替她尴尬:“那个,这个事儿是吧,按道理说,孩子打人咱也不能硬按着人家被揍的那个一直挨揍啊,对吧……任谁他都有还手的权力不是?而且这明显是孩子主动去找人麻烦,不是林老师找他对不?”
“你什么意思!你还鼓动老师打人啊!哎哟没天理了什么世道啊,学校都唆使老师打学生了呜呜呜……”
“哎女士,这样说就不对了,学校怎么唆使了,这事儿学校是今天你们找上来才知道的。”
“我不管,你们就得给我儿子一个交代,我儿子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这事儿没完!”
“哎女士,咱说话要讲道理讲证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