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进来一对老夫妇,便是柳家爹娘。
柳父从前是私塾先生,虽这营生已许久不做,但仍是十分有书卷气,骨骼锋棱,一身的清硬之气。
柳母则温婉柔和,一双笑眼,引人亲近。
柳续忙上前几步,刚搀扶了爹娘,便见身后飞来一条青黑色的人影,憧憧撇过他入屋。
柳三盘在蒲团上,快饮了口茶,终于畅快了,“柳续,好久不见,稀客呀!”
这话甚是有些阴阳怪气。
谢灵犀早在柳家爹娘进屋时便站了起来,这下自觉将二老悉心顾了,听到这话,下意识看向那头。
柳三仰头将茶喝尽了,转头,戏谑地瞥一眼:“这位是……”
明知故问。
谢灵犀见此人虽笑着,双眼直冒寒光,比无垢的银针更甚,心道不妙,却也不卑不亢答了:
“我与阿续结拜夫妻已数月有余,未及时告知父亲母亲、各位哥哥,是我的不是。”
柳续此时也与她一同拜下双亲兄长,便是尽了这情谊,圆了婚仪上那一愿。
此番作态,饶是有礼有节,不算陌生,却也全然称不上亲厚。
柳父记起谢灵犀的家世,又觉得婚仪上缺了郎君家的父母,确是他们这边的错处,悻悻然,不敢让她跪着,忙劝道:“……灵犀、续儿,拜也拜过,快起来吧。”
这下,谢灵犀观了众人一眼,款款起身。
柳三仍盘在蒲团上,挑着眉,似笑非笑。
众人寒暄间,窗外竹影依托月色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忽明忽灭的光影映在谢灵犀的脸上,道出些难捱的意味。
屋中尽是些男子,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如何与她这位官宦家的美娇娘相处,皆像被封住口鼻,束缚了手腿,坐立难安起来。
柳续与谢灵犀在身后相握的手掌中蕴出几分薄汗,在秋夜中似双雁栖浅谭。
在里屋里忙活了床褥被榻、洗漱用食的陈三娘终于出门,嗔怪地看了她小儿子一眼,话是对着谢灵犀说的:
“孩子,不用拘束,我们家没有什么规矩,续儿欢喜你,我们也欢喜你。”
谢灵犀见惯了自己母亲端庄严肃的模样,平日里与旁的夫人相处,也都是一一循礼的,生平头一次被如此亲昵地牵了,面上一愣,飘过红云:“……”
“是,娘亲。”
面前妇人的面容柔和秀丽,说话也不紧不慢,甚是好听,她松下绷了一夜的皮肉,“娘,你们从何处归家?”
陈三娘道:“千里之外的儋州,如今生意不好做。”
“儋州?”
谢灵犀与柳续对视一眼,露出担忧:“此地天涯海角,四时皆夏,少吃食。”
“然也。”
柳敏爱读书,不过因是家中老大,不得已辍了学业,撑起柳家这艘小舟,他对其中诀窍了如指掌,答道:“故而我们一面开荒种地,一面支了吃饭铺子,日子也能过得。”
柳三也补充:“不光如此,该地瘴气频发,我善医,一日所赚也足够温饱。”
闻此话,柳续眉间愁云更甚,“你可得小心些!”
柳三郎嬉笑地看了正正经经的弟弟一眼,满不在乎:“要你管。”
“……”
这一来一回之间,谢灵犀已是了然。
方才那副不对付的模样不过是柳三虚张声势,亦或是与柳续闹着玩儿呢,世间的弟兄相处法子有许多,这两位便是不同于常规的那对。
眼看此处其乐融融,天伦之乐,无人顾及方才那小孩闹出来的小插曲,那柳大夫人咕噜转着眼珠子,搀扶着柳母坐下。
一张嘴便长嗟短叹:“哎呀,多好啊,四郎在京城做了大官,还娶了媳妇,咱们柳家如今可算是光耀门楣,祖坟上冒青烟啦!”
她一面拉着谢灵犀的手,妯娌间叙话似的,“灵犀,你可要多多帮衬你当家郎君,都说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如今是老柳家的人了……”
这一顿,凄凄戚戚,“……犯不着为一点小事同我们生分不是?”
这里的“当家郎君”指的是柳大还是柳续,不得而知。谢灵犀不管如何想,都甚觉此话如瞎子吹箫——难听极了。
柳敏在这妇人一开口时,便知她要作妖,奈何手慢了一步,无法捂上这张利嘴。
“什么小事?”
柳三郎柳润,人如其名,心思圆润如水珠,立马抓住话中所指——
“柳续,你们初来乍到,便有人来找不痛快不成?”
“哎呀!”
李琴娘“呸呸呸”了几声,“老三说的什么话!”
“小孩子爱宠心切,性子着急一点,并不是什么可以一直揪着不放的过错吧……”
她一番添油加醋,将此事与柳家父母一说,全然隐去了柳慎的千般无礼、万般顽劣,俨然将谢灵犀塑造成一个高高在上瞧不起人又小肚鸡肠的恶妇人。
见柳续要帮娘子说话,还唬道:“四郎,你要做什么的?你也是白读这么多年书,谁对谁错分不清吗?”
“为你这娘子,难道要顶撞长嫂?”
这番连环炮下来,屋中诸人都噤了声,只留下她嘹亮的嗓门尚且未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