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犀:“这话听起来像是胸有成竹……崔娘子,我有一点不明,还请你指教。”
她见崔玉不吭声,知晓这人在等着下半句,“这马车该是陶郎君为你准备的,他如此用情至深,你却无动于衷,那么——谭刺史与你是何关系,值得你这般为他做事?”
尽管屏住呼吸,方才咳嗽之时,仍是吸入了大量的熏香,谢灵犀自知手脚乏力,无计可施了,索性与崔玉聊起天来。
她诚诚恳恳发问,崔玉也冷心冷肺答了。
“方才我在庙中所说,绝无一字虚假。”
崔玉见谢灵犀倚在车窗旁,神色疲惫地露出“果然”的笑容来,好心提醒:“不过,你猜错了一件事——”
“这马车,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
这是谢灵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再醒来时,耳旁静的出奇,她被人平放在一张狭窄的、堪堪够一人酣睡的床上,眼前漆黑一片,手脚均使不上力。
被子之外的空气寒至彻骨,身子却连本能的蜷缩发颤都不能做到。
形同死尸。
当前形势实在糟糕,不知崔玉将她辗转至了哪里,四周举目无亲,不见天日。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头中那股突如其来的疼痛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蚂蚁啃噬的微痒,
谢灵犀尚且不知自己头颅上插着十来根银针。
静室里,有人蓦地出声:
“如何?”
另一道沙哑的声音叹道:“虚,实在是虚呐……你如今在做些什么生意?连这般年轻的姑娘也不放过。”
还真是医馆?
谢灵犀感觉到那老郎中在扎她头顶的穴位,她忍着这细微的刺痛感,身旁右手腕被人强行握住。
那人虎口处有薄茧,磨蹭着她的皮肤。似乎丝毫不懂医道,随意探着她的脉搏——
“还在跳,没死是不?这是我侄女,你可得好好治,万不可怠慢。”
老郎中嗤笑:“放心,必给你留个全须全尾的。”
一番寒暄,那发号施令之人好似离开了,屋中仅剩了她与这郎中。
侄女?
谢灵犀在脑海中竭力探寻着,她的几位叔伯均在朝为官,却没有一位武将。那人手上老茧显然是常年握兵器所致,声音浑厚庄严,像是久居上位。
谭识君口中姓谢之人,应当是这位了。
先前她以为是有人假冒父亲的名声作乱,如今却不得不信上三分。
可族中的叔伯没有一个是脑袋拧不清的,言行举止,必然事事为了保全谢家的声望与财富,怎会蠢到让人抓住把柄,亲自铸一把砍向谢家的利刃。
莫非真有父亲应允……
谢灵犀不敢深想,上方一道影子覆盖,骤然掐住她的下颌,灌了口药进去。
“……唔。”
口腔肌肉自是无力,大部分药汁顺着唇角流下,浸湿了衣襟。
而另一边,滚烫的药汁从狭小的壶口流出,透过唇齿间的缝隙,不动声色地落入她的咽喉。
瞬间,谢灵犀喉管处涌上一股极度黏稠的不适,更是因吞进去了一些微不可闻的药渣,本能地呛出声来。
秀美的脖颈上顿时青筋横生。
“咳、咳!”
郎中见状,端起药壶,还想按住她再灌,那陶瓷制的壶子甫一碰到谢灵犀的手肘,便被她狠狠错开。
方才胸腔中那股迸发出的压力倒是连带着全身也涌起一股力气来,虽然甚微,但尚且比瘫在那行军床上好——
身下床榻硬得硌骨头,隐约闻得梨花木香,床板正中央似由榫卯连接,方才被那郎中撞得有些弯折。
军中才得此床。
她挡开郎中的药壶,四肢似稚童般不受控制,掀开被子跌跌撞撞翻下床,如骤风般拔下束发的簪子,尖锐处抵住郎中脖颈。
“住、住手。”
眼前稍微有些清明,想必是这郎中的针灸有效,谢灵犀不敢放松警惕,肃声:“这是何药?”
方才那般,是想谋杀不成?
郎中被她胁持着,却也不害怕,奇道:“你醒了?”
“不会吧……那迷药如此不顶用?”
有些药用在她身上素来是不起作用的。谢灵犀不解释这一点,将凶器再抵近了些,不慎刺破了郎中颈上皮肉,潸潸流血。
“诶!别冲动!”郎中尝到痛,怪叫起来,“当归、黄芪、白芍……能有什么?都是些治病的药材!”
说罢将药壶递过去作势要给谢灵犀瞧。
谢灵犀眼睛还未好,学艺不精,也闻不出来,便放过这茬,寻着出口,“这是何地?方才那位,又是何人?”
“这……”
郎中梗起了脖子,一番英勇就义之态——便是今日溅血当场,也比告密之后那人回来找他算账好上千倍万倍!
想着那大人物诸多暴虐手段,郎中开始劝起谢灵犀来,“这位娘子,你便安生地待在这养伤,他既不说要杀你,何苦违背他的意愿跑出去丢了性命呢?”
此话有理。
谢灵犀思量再三,手下力道慢慢卸下。
那簪子一离了郎中几寸,后者便急速窜到一旁,冰室使他烧至头皮的沸血凉下,昏暗中又听到那重新坐回床上娘子的清清淡淡的声音:
“我这眼睛,要何时才能医好?”
“不出十天。”
“十天?”
谢灵犀蹙眉,“我还要在这鬼气森森的地方待十天?”
这一声颇为不快,夹带着雪刃利风,郎中默默出了门,不作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