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她自知,她儿时遇到的那位心善的小郎君,正是面前这人。
思索着,便听柳续答道:“是儿时遇到一个师父所授。”
谢灵犀好笑:“便是所谓‘天降奇缘’?”
见这娘子一脸打趣,月光映得她面庞白里透红,如悄然盛开的莲,柳续不由拍了拍她的脸,“不,不算奇缘,倒是一股劫难。”
“是在十年前那场浩浩荡荡的山匪作乱,我被劫了去,流离在山北卖零货时,曾招待了一位从战场上退下的老将军。”
“将军?”
当朝能数得上名号的将领,并无一人与山匪作乱时扯上关系。
柳续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轻笑一声,思绪仿佛飘回曾经满目苍夷的北地,“他爱别人这般喊他。”
——
那日老兵也是被人诓来买酒的。
酒是假酒,掺了白水和蒙汗药,却意外没药倒看似瘦骨嶙峋的长胡须汉子,柳续弄不回人,慌了神,汗涔涔抬眼,便见这老兵猩红着眼瞪他。
老兵也姓柳,不幸断了半条腿,长眉耷拉,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
乱世里,柳续第一次甘愿受了顿人贩子的毒打,将人藏着茅草屋里,偷了解药和白饭,日日照料着。
后来老兵教他习武。
老兵其实不老,只手耍枪弄棒,捡根木棍也能挥舞出大气势。
再后来,老兵死了。
死在山匪被剿灭的前一晚,死在柳续送来的假酒上——这酒被那群亡命之徒下了毒,老兵喝下立马七窍流血,肝肠寸断,瞪腿儿归了西。
“我还从未叫他一声师父。”
柳续想起十年前那晚草檐下对酌,老将军酣畅之时,拾一木棍对着稻草人排兵列阵,凄冷月光照在他的面庞,泪水似朝露。
老兵其实不老。
说到这,柳续看向谢灵犀,颤着眉:“我又岂非不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小人?”
“今日之前,我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他……即使他为我授业,即使……他因我而死。”
乱世中其实死了不少人,谢灵犀活了两世,早已用淡薄眼光窥人生死,冷冰冰的判词近乎凉薄,此刻却有口难言,“阿续,生死有命。”
多无用的劝慰。
柳续噙泪:“是我硬要挤进他的命数,是我造了业障。”
“他不会怪你的。”
谢灵犀想起什么,遮了目,重复道:“他不会怪你的。”
夜色尚浓,其实她已看不清楚柳续眼中情绪,面前美景竟然衬了离愁哀情,谢灵犀握住柳续的手,轻轻抚着手上薄茧,“你知道的罢,我曾经有一个姊姊。”
“姊姊?”
柳续收了自怨,“不是那位大伯母所生的长姊么?”
“不,”莫非她那日醉酒竟是丝毫未道出口,却在翌日让柳续背了口大锅,“我的双生姊姊,死在了十余年前。”
慢慢诉说,谢灵犀解释了“婉婉”这小名,“娘亲喜爱姊姊甚于我,她嘴上不说,心里定是认为我是害死姊姊的罪魁祸首。”
这下柳续反过来要安慰她,谢灵犀失笑:“你不用说什么,我自己也这般想。”
她淡淡道:“在我看来,再光鲜华美的外表下,都藏着腌臜事,大家既然都见不得光,便一起烂好了。”
谢灵犀眉间眼梢都透出倦意,“阿续,今日是个好日子,为何我们要尽讲些死鬼们的故事?”
这句“死鬼”倒是将柳续逗笑了,“不说这个,我倒有一事不明,娘子身上那香囊武器,可是用来防身?”
这不废话。
柳续便是将两人都心知肚明的话迂回来讲,果然听谢灵犀一叹:“我也不瞒你,在春日宴前夕,我做了个预知梦。”
“梦中我嫁与燕稷,登上后位,谁料伴君如伴虎,我过得锦衣玉食,却害得谢氏一族覆灭,家人俱惨死。”
谢灵犀见柳续盯着她,正色道:“梦中没有你。”
这时一只鸟啼叫,惊走了两人的思踱,柳续道:“梦是假的。”
他似乎患了某种癔症,将谢灵犀的手握了拥上他的胸膛,轻声如缕,生怕惊走了什么东西,“你看,我在这儿呢。”
他们两人的生平实在离奇,便同是糟了那叛党山匪的迫害,柳续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那小郎君,方才不还说他是你的梦中人么?”
柳续恍然,原来那所谓的“梦中人”皆是激将法,便是逼他这个懦夫一诉情衷,成就鸳鸯佳偶!
却听谢灵犀否认:“确有其人。”
她蹙眉怀疑:“难道你当真不记得了?你曾在山北,结识了一对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