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尘间,尽数抖落,那是几张卷子。
铺在他面前的那张,谈不上什么字字珠玑,连字迹也只能算是工整,前几段能看出似有意模仿旁人笔锋,在后篇里便现出原形。
下方是文章天成,作者妙手。
陈流芳颓然跌落在地。
萧胤指了指上头署名,“我找人寻来了这些卷子,也搜集了尔等墨宝,这张名为‘渠水源清’的题卷,是你的,还是旁人的?”
“你是弃子,还不明白么?”
……
陈家机关算尽,环环相扣,抄袭、代考、换卷……俨然形成了一条坚不可摧的产业链,由掌科考的局内人牵头,纵然不慎走漏了风声,也足以将人封上嘴,永远说不出话来。
而后将其嫁祸给不拜山头的唐则雪。
此举虽险,可胜算极大。
可惜他们未曾料到,中间突然窜出来萧胤这块硬骨头。
照理说,长安近来藩王入京,大理寺每日上承卷宗不在少数,怎会注意到唐则雪这小人物。
可谢灵犀知道,其中怕是也有她与柳续的手笔。
当初因她所托,柳续在长安城内疯狂打听唐则雪的事情,早引了萧胤注意,更别提他与莫深还有些不为人知的交情。
晚间风起,已至盛夏。
谢灵犀接过柳续手中的糖葫芦,思忖道:“我原先不明白,如今一想,你当初能入殿试,应当早有恩师罢。”
柳续替她抹了抹嘴角糖渍,“娘子高见。”
“我与老师,并非在回春堂初识。”
谢灵犀惊道:“是杜太师?”
柳续点头。
“此番作弊案,圣上早有察觉,冷眼看我们相互争斗罢了。”
谢灵犀浑身窜出冷汗,“怪不得……怪不得萧胤如此大胆。”
想必召杜老入京便是为了这番。
而唐则雪的性命,圣上并不在意;谁人被顶包了卷子,圣上也懒得知晓。
若是真有举子进士不慎伤故,圣上独坐高台,顶多施舍几卷焚香烹茶的佛经。
可惜圣上不信佛。
圣人也要谋权,煮豆燃箕,难道仅仅是这派扳倒那派么?
谢灵犀想,天下熙攘,百姓为人鱼肉。
卑贱者为人棋子。
她复看向柳续,声音苦涩:“你呢?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柳续安抚般罩着她的手,“我不知道。”
“我不是圣上的人。”
他看着面前的微微发抖的娘子,天际晚霞映在她雪白的、汗涔涔的脸上,似桃花拨动春水。
“老师教我纵横之术,是为生民立命,我从江州乡野中来,再明白不过了。”
谢灵犀冷静下来,抬眸看他:“你说错了。”
“什么?”
“杜先生教你纵横捭阖,为兼济天下,而非争权夺利。可若不争不抢,你如何久居长安?谁能保证你项上人头不会落地?”
谢灵犀咬下最后一颗淬满糖的山楂,口中酸甜交织,让她忆起前世六月的冰梅汁。
“你既收了我谢家的帖子……”她想道出几句危言,却迟疑半会,轻轻吐言,“你可千万不能背叛我啊。”
……
柳续再三发誓,他绝无忤逆谢灵犀的意思。
甚至将他在御书房受召见时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见谢灵犀还是绷着脸,无奈:“灵犀,我并非故意不告诉你。只是先前我也不知,今日圣上试探,才确定了心中想法。”
谢灵犀问:“圣上试探你什么了?”
“问我如何想陈家。”
“我家与姓陈的绝不是一丘之貉。”
柳续走着,想揽谢灵犀,又被她躲过。
水蓝色的衣裙在小巷里有如绮丽蝴蝶飞舞,晚霞逝去,似将天上星点银幕收入谢灵犀的衣裳中,海纳青空与花红。
“是是。”他虚搭着手,另一只手提了八宝斋的糕点,“我说我生是我娘子的人,死是我娘子的鬼,定是事事向着娘子的。”
“圣上该如何想你。”
“这有什么的,”柳续满不在乎,“圣上不也怕卢皇后么?”
谢灵犀终于牵住柳续的手,郎君的手指尖都是热的,好似聚着一团火。
都说十指连心呢。
她喃喃:“可是圣上也想杀卢皇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