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书房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安行已经后悔了。安瑶一时让人多放一个炭盆,一时让人上点心,一时又嫌茶不配点心,要换了其他茶来。鱼从进来通报说李娴来了,安瑶喜滋滋地迎到门口,李娴跨进门差点迎头撞上,被吓得不轻。
安瑶热络地招呼李娴坐到离火盆最近的条案旁,问她路上冷不冷,可用过了早饭?又让她不必着急公事,先喝茶吃点心。见李娴惶恐地站在原地不动,才向上首坐着的皇兄使了个眼色,让他开口。
“坐吧。天气冷,先暖和暖和再说。”安行对这个妹妹有些无奈。
“是。”李娴闻言才放心坐下。
她看着公主一团火似的热络劲头,开始还觉得有些诧异。这宝熏殿里的人真是奇奇怪怪的,裕贵妃视自己如仇敌,时时都觉得她儿子要被害死,把她当贼一样防着;她儿子倒是完全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还处心积虑把自己调到身边,十分照顾;她女儿就更离谱,只见过两次面,熟稔得像是上辈子就有交情一样。
李娴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生怕公主看她不动作,要亲自过来喂她的风险。今日风大,她骑马过来的,吹得整个人都僵了,这一口茶下去,全身上下连带脑子都又活泛起来。她放下茶杯,看公主还笑眯眯地看着她,李娴也只能勉强笑了笑表示感激,心里却忽然有了个念头,公主对她关心备至的原因,莫非是因为贺云洲?
她猜公主这个态度,应该是想跟她打听贺云洲的消息。虽然面子上说贺云洲是秦离忧的客人,料想公主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去秦离忧跟前问这问那。正好那日只说自己是奉命请人过府来说话的,公主要问起来,说不知道也很正常。
李娴心里有些不舒服,像自己偷偷摸摸藏着掖着的宝贝被别人发现,还起了觊觎之心。不过话分两头,她是公主,就算看上了哪家公子,也是要论家世背景门第的。就算有心打贺云洲的主意,怕是也拧不过宫里那个厉害的母亲。
安瑶老老实实在书房里端坐了半日,看着皇兄和李娴处理那些繁杂的文书,好不容易熬到午饭后,她望着外面云层里透出的稀薄阳光,正盘算着要如何编个借口,让她能与李娴有单独说话的机会,门房进来传话,说昌河郡主家大公子来了。
安行让把人带去偏厅,又跟李娴交代了几句,出门见安瑶无所事事地站在廊下望天,便问:“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不去,我在旁边你们谈话不尽兴,我也觉得无聊。”安瑶很努力才压住向上扬起的嘴角。
看着他走远,安瑶将门外侍候的人都打发走,才转身进了屋子,搬了张瓜凳坐到李娴对面,兴奋问道:“那日你去请的贺公子,可还在京中?”
看来她没猜错。李娴心中笃定,虽不太高兴,还是扮出笑脸答道:“公子已经离开京城几日了。”
“啊?”安瑶失望,“秦大人也不留他多住几日?”
“我听说贺公子也是路过,顺道过来探望的。想是有事在身,不好耽误的吧。”李娴道。
“那你可知道他下次什么时候来?”安瑶仍不甘心。
“这可不知道,”李娴见她刨根问底有些不耐烦,“他是江湖人,行踪飘忽,哪里有定日子呢。”
她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有盘算。清明祭奠之后,她的去留就得有新的安排,倒时候定然要有个合情合理的说法,才能让她去不了军中,也不会留在京城。她对公主强调贺云洲是江湖中人,就是提醒她身份悬殊,趁早不要胡思乱想的好。可是这位公主殿下一心只在贺云洲行踪上,丝毫没理会她的暗示。只在意下次见面之时渺茫,满脸都是失望。
也是个可怜人。李娴心中暗暗叹息,从古自今公主的婚姻就身不由己,跟民间的盲婚哑嫁也差不多,若夫家不成器,后半辈子更是如从云端跌进泥淖,过得苦不堪言。
李娴这边在替公主伤感,对面那位没心没肺的主倒凑近过来,小声问道:“听说那日,我母妃狠狠打了你。”
这没来由的一句,让李娴愣了愣,微微点点头。
“唉,早知道我便让你跟我走了,”安瑶惋惜,“看南图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觉得没好事。幸好后来皇兄得了信儿,我本想跟他一起去的,偏贺兰世子还在,我也不好把人丢下。你伤可好全了?”
“公主不必忧心,都好了。”李娴笑了笑。
“我母妃也是,成日无事便呆在那巴掌大的地方胡思乱想的。她也是担心我皇兄,你别记恨她。改日我请你吃饭喝酒,算是代母妃给你赔罪了。”安瑶小心翼翼道。
“公主言重了。”李娴忙起身,弓腰抱拳道。
手忽然被安瑶握住,李娴吓了一跳,她后退一步,手自然地从安瑶掌心抽出来。
“唉,我知道你是女孩儿。”安瑶有些得意,“我偷听母妃跟青缇姑姑念叨来着,青缇姑姑说你看着有些眼熟,怕是有什么来历,让母妃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李娴太阳穴猛跳了几下,把腰弓得更低:“请公主务必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对他人说起。”
“你放心,我才懒得管这些事。”安瑶绕过桌子过去扶起她,“我顶着公主的名头,也就在宫里逍遥快活。这好日子能过几年算几年,以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着落呢。好日子过不够,难道还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李娴没想到公主竟然想得如此通透,觉得自己之前倒是低看了她,不禁有些惭愧。
“多谢公主了。”李娴抱拳道。
“不用客气。”安瑶也学着她抱拳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