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洲带着她穿过一条小巷,又走了一条街,在街角一处不起眼的门口停下。贺云洲拿钥匙开了锁,里面是一个寻常不过的小院,屋里亮着灯火。
推门进去,温暖的热气夹着饭菜香扑面而来,八仙桌上摆着的四菜一汤冒着热气,旁边还温着一壶酒。
“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李娴惊喜道。
“我下午刚到,便让他们帮忙准备。”贺云洲一边说一遍解开氅衣。
氅衣下是一件烟粉色锦缎袍,窄腰上束着镶嵌一颗明珠的暗红色腰带。贺云洲平日在家里穿得十分随意,宽袍广袖并无花纹样式,即便是上次去佛光寺里见皇帝,也只换了一件石青色的布袍。从来没见他穿这样鲜亮的颜色。
贺云洲见李娴直愣愣地盯着她,垂头审视一遍衣衫,并没发现不妥,笑道:“怎么了,不好看?”
“没有没有,”李娴回过神来,摆手解释道,“不习惯而已。”
“过年总要喜庆些。”贺云洲从怀里拿出一个锦袋递给她,“送你的。”
李娴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支六齿攒花银发钗,钗上一排细丝圈环连成的流苏有一寸来长,末端坠着镂空的叶子,晃动时相互碰撞,发出“簌簌”的轻响。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戴过女孩儿的发饰。跟着乔逸去贩马,同行的叔伯们笑她长得太秀气像小姑娘,摘了朵花插在她的发髻上。乔逸心里有了警觉,从那以后便不带她去贩马了。
以前村子里虽然不富裕,但是她也看到隔壁婶子家的二丫头,过年穿了新衣,偷偷撕了春联的红纸,蘸了水涂在嘴唇和脸颊上。夏日里她还用凤仙花染指甲,指尖拿树叶裹了,用棉线扎紧,第二天早上打开就是红艳艳的。二丫头翘着手指出门遛了几圈,很得意的样子。
后来离开家这一路上,除开不同于家乡的景物,更见识了更多不同的人。特别是那些姑娘。离开家还是冬天,越往南走,姑娘们裙衫越鲜艳轻巧,配合着各式发髻钗环,像壁画上仙女一般。
西北风沙大,姑娘出门都蒙着面纱,南方不同,明媚的阳光下,一张张脸鲜活得像枝头的花朵。
在玉壶阁闲暇之时,她跟伙计们一起坐在后院门外的槐树下聊天。看着往来过路的行人,偶尔也会想,若是自己恢复姑娘样子,会是什么状况。首先就不会梳那么繁复的发髻,还有那么长的裙裾,她会不会一不小心就踩着?
“怎么了?”贺云洲见她盯着发钗出神。
李娴回过神,抬手摸了摸头上束得板正的发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会用。”
“可需要我帮忙?”贺云洲看着她的样子也笑了。
李娴听他愿意帮忙,便将发钗递过去:“那就有劳公子。”
贺云洲起身,将发钗插进发髻里,理了理流苏:“好了。”
李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左右扭了几下头,流苏簌簌地碰撞着,倒真有些像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我要记住这个位置,下次自己能戴。”
贺云洲看着她的样子,笑道:“你送程念的发簪她宝贝得很,陆知涯都有些吃味了。她从小到大就不爱这些,我看你选得好,以为你比她强些,没想到你两个半斤八两。”
“我从小连摸都没摸过,念姐姐还是比我强些。”李娴说。
“会羡慕别人吗?”贺云洲问。
李娴认真想了想:“好像没有。她们在家里是安稳,可我去关外看过大世面呢。”
“什么大世面?”贺云洲看她骄傲的样子,像个孩子向别人炫耀自己的糖。
“暴风雪,风沙,还见过海市蜃楼。”李娴一个一个如数家珍。
“那些有什么好看的,遇到不害怕吗?”贺云洲哭笑不得。
“还是怕的,有一次遇到沙暴不说,还陷进流沙里,半截身子都被埋了,叔叔拼了命才把我拔出来。”李娴比划着被流沙埋到身体的高度,一点没有后怕的意思。
“你这胆子也是真大。”贺云洲笑着取了酒壶,给自己斟满。
李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杯子也推过来,笑而不语。
“你要喝?”贺云洲闻了闻酒味,“这可不是洛州的酒。”
“我知道。之前跟念姐姐喝过好多次了。”李娴笑道。
“那个酒鬼。”贺云洲摇摇头,给李娴倒了半杯,“多大点儿小孩儿,别跟她学。”
“过了年应该十八了,家里邻居阿姐都嫁人了。”李娴端起酒杯,“先敬公子一杯,这一年添了不少麻烦,谢公子宽容大度。”
贺云洲端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笑道:“你自己知道就好。还是那句话,如今在京城,不像洛州,我护不了你,只有自己多加小心。”
“是。”李娴一口干了,酒有些辣,她呛出眼泪。
贺云洲收了她的杯子:“看吧,还是别喝了。”
“不行。”李娴又把杯子夺回来,替贺云洲斟了酒,也给自己斟满,“公子容我放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