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庭斋掌柜派了两个伙计抬着食盒送过来,除开应季的月饼和平日里大家爱吃的,还有一些新制的时令点心。陆知涯赏了伙计半吊钱,刚准备关门,抬眼便见门口小河边的榕树下,站着他日思夜想了三年的清朗身影。
程念还是当初的样子,一身黑色劲装,手里握着长剑,剑柄赏坠着一块青玉,素白的脸上带着笑,一步步慢慢向他走过来。
“有客啊,买这么多点心。”
“明天过节。”陆知涯不知不觉也扬起了嘴角,“家里人多,不多买些怕不够。”
陆英抱着几个点心盒子进院子里来,还没将盒子放下,便对贺云洲道:“陆知涯这下放心了。”
“回来了?”贺云洲放下笔过来看点心,打开盒子拿了一块酥糖,顺手递给李娴。
“回来了。”陆英打开另外一个盒子,拿了米饼咬了一口。
陆知涯陪着程念进屋来,看了一眼桌子上,对陆英笑道:“你还真是不客气。”
“劳公子挂心,还特地买了我们爱吃的。”陆英抱拳。
陆知涯一时无语,程念上前对贺云洲道:“公子,我回来了。”
“辛苦了,先去休息吧。”贺云洲笑道。。
“如今你的屋子李娴住着,你住我那边吧。”陆知涯见众人目露惊诧地看着他,忙补充,“我住前院偏厅去。”
“那怎么好,我住偏厅吧。”程念道。
“你难得回来,住偏厅怕是不方便,我院子里清静,你好好休息几日。”陆知涯生怕程念再推让,忙岔开话题,“这是李贤,现在帮云洲处理文书。”
程念将李娴打量一番,笑道:“之前偶尔接到的文书不是公子的字迹,字写得很好,比之前鬼画符看着舒服多了。”
李娴闻言忙起身行礼:“谢姑娘夸奖。”
“我应该比你大几岁,叫姐姐吧。”程念拍拍她的肩膀,告退跟着陆知涯去了。
八月十五,中秋。
本来安排好的中秋赏月夜宴,被午后开始下的雨打破,早起天色还好,看着天边云层渐渐增厚,午后竟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傍晚不见停,倒越下越大。
下雨扫兴,吃完晚饭便各自回院子里去了。
贺云洲站在屋檐下望着天空,雨幕中檐下明瓦灯笼的光晕里像撞进了无数的飞虫,在周围飞舞碰撞。一阵风过,细碎的水雾扑面而来,院子里树叶摇晃,听着雨声倒是一阵紧过一阵。
陆英靠在柱子边,抄着手感叹:“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
“怎么说?”贺云洲问。
“好好的打乱了陆知涯的安排,他可是从昨天就没闲着。”陆英道。
“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契机。”贺云洲伸手,手掌微蜷,不一会儿掌心便聚了一汪雨水。
“不懂。”陆英摇摇头。
“月圆常有,人团圆不常有。”贺云洲道,“秋雨夜话,正好诉些衷肠。”
“有道理。”陆英点点头。
“既然赏不了月,那我们便赏雨吧。”贺云洲翻手将雨水洒开,冲着内厅道,“李贤,过来赏雨了!”
程念靠在软垫上,悠闲地看陆知涯忙着。桌子不大,用小瓷碟装了一盘盘的点心水果下酒小菜,酒壶里是下午才从花圃里挖出来的陈年老酒。
她本想帮忙的,发现插不上手。陆知涯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除了这一场雨。
三年过去,这个院子并没有任何改变,思园也没有任何改变,昨天走到门口,她站在门外仔细端详了半天,恍惚中还是之前离开的那个早晨,她牵着马,头也不回地逃命似的离开。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还是早年她一一搜罗的,拿回来只管交给子夕,他会好好打理。后来子夕去了京城,带回来的花草只能自己养,她没那么仔细,能活下去的寥寥无几,渐渐的便没了兴致。如今能剩下这些,只怕也是陆知涯用心照顾的结果。
“这里怎么一点也没变,早上进城,连城门里卖肉包子的小哥都还在。”程念感叹道。
陆知涯倒酒的手顿了顿:“不过三年,能怎么个变法。”
他端了酒杯递给程念。
“也是。”程念点点头,接过酒杯一口干了。
洛州的酒是柔和的,不管冷热,喝下去便溶进了四肢百骸,回味有些淡淡的香。不像南方的酒那么淡,也不像北方的酒那么烈。
“吃点东西再喝,不然容易醉。”陆知涯从她手里接过酒壶。
程念抬眼看他,目光中带着些悲天悯人,让陆知涯觉得紧张。
她忽然一笑:“这几年除了年纪,我的酒量也见长。去年过年,在牧州的客栈里,我一个人喝了三坛老酒,在桌上趴了一天。”
“算你厉害。”陆知涯看她得意得仿佛在炫耀了不得的战绩,也笑了笑,“听说牧州的酒烈,我倒还没喝过。”
“是有些烈。”程念回想起宿醉之后整个人的感觉,忍不住摇摇头,“我整整躺了两天,掌柜的都打算去请郎中过来了。”
“何苦这样折腾自己。”陆知涯叹气,“我以为你会回来,结果一直没等到消息。”
“还是有些怕,怕回来触景生情,我自己难受不说,你们看着我也难受。”程念拿了一块月饼咬一口,“芳庭斋的月饼还是豆沙的最好吃。”
“那么现在呢?你可能稍稍放下了?”陆知涯望着她。
程念一边嚼着月饼一边想了想,才答道:“或许吧。在外面三年,我有些累了,想回来歇歇。”
“那便多歇几日。”陆知涯伸手揉揉她的头顶,“最近也没什么要紧事需要你亲自去办。”
程念压在心里那些话差一点就从嗓子里蹦出来,想到下午她和贺云洲说的那些话,忙喝了一大口酒,将话又吞了回去。陆知涯虽没有一同长大的师门情谊,但对他们也是肝胆相照的。可是这些话不等合适的机会,说出来效果适得其反。
“有事啊?”陆知涯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问道。
“没事,我只是在想,若有一天我觉得累了,不想再出去了,师兄可愿意养我这个闲人。”程念有些发愁。
“云洲有的是钱,养你一个还是不成问题的。”陆知涯笑道,“再说……”
他本想说没有贺云洲还有他自己,可是话到嘴边,他又怕了。程念好不容易回来了,说明她正在试着慢慢放下往事。万一自己唐突,徒增了她心中的负担,难道下次再要回来又等三年?
他不敢想,三年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