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淼醒来时看着陆啸林眼底两片浓重的乌黑很是疑惑,昨夜睡得并不算晚啊。
然而每当他想开口询问的时候,陆啸林就会拙劣地转移话题,试图蒙混过去,明显不想谈及此事。
沈淼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闭嘴不提了。
做早饭时沈淼和陆啸林在灶房闲聊,他随口提了几句幼时和莹姐儿在除夕夜走街串巷打灯笼守岁火的趣事。
除夕入夜后,村中每家每户门前都会挂起灯笼,烛火彻夜不息,寓意着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爹娘们在这一天对平日里调皮捣蛋的孩子们也会多上几分耐心,不再拘束着他们。
因此全村的孩子们吃过年夜饭后,便都迫不及待地跑出家门,人手提着一个自制的小灯笼,唱着朗朗上口的童谣,成帮结队地在村子里游行。
还未吃完饭的孩子若是听到外面的动静,屁股便好似长满了刺,在炕上再也坐不住了,不顾阿娘的叮嘱,飞速将碗里滚烫的饺子扒拉进嘴里,一把拎起早就备好的灯笼向外跑去。
中途渴了饿了也不用担心,孩子们随意走进一家院子,上了年纪的就叫阿公阿婆,年轻的男女就叫阿叔阿婶,只要嘴甜地喊上几句“过年好”“恭喜发财”之类的吉祥话,就能获得一杯甜茶一捧花生,条件好的人家还会大方地拿出蜜饯饴糖分给他们。
游行的队伍越来越壮大,直到把村子的每一条街巷全都逛遍之后,孩子们就会来到村中心的空地上凑在一起比谁的灯笼最好看,票数最多的人就可以荣获“灯笼小状元”的称号,明年就由他来带队提灯巡村。
说到此处,沈淼还有些惋惜:“我从来没有得到过。”
他将熬好的红米粥和两三碟小菜摆上了桌,站在院中招呼团宝过来吃饭。
陆啸林将灶膛里的火扑灭,拍拍手上的木灰,来到井边打了盆清水,边洗手边笑着回应道:“是么?若是我们幼时早早相识就好了,我就把自己的灯笼送你。当年我做的灯笼可是最漂亮的!”
谁知二人刚刚的聊天全被在院子里溜狗的团宝听见了。
这下可了不得了,团宝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了,抱着陆啸林大腿撒娇卖乖,说他也想要漂亮的小灯笼。
陆啸林举着手直朝沈淼求救,奈何小夫郎只笑眯眯地站在一旁抱起胳膊看戏。
陆啸林实在扛不住自家乖崽的攻势,只好点头应下了。
用过饭后,团宝迫不及待地开始催阿爹给他做小灯笼,陆啸林叹了口气,认命地牵着崽崽出门去寻做灯笼的藤条和桦树皮。
明日就是除夕,山中虽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居住,但也不能马虎过了,沈淼决定趁这难得的清静时间将家中好好装饰一番。
他搬了个板凳坐到廊下,旁边放了一个针线笸箩,里面盛着成亲时剩下的红字和红绳。
沈淼将红纸裁成巴掌大小的方形或圆形纸片,拿起一张方形红纸折上两折,右手握着剪刀,低头剪起福字和窗花来。
不一会儿,一阵山风吹来,卷起沈淼脚边积攒的一小滩红色碎纸屑,飘到院子中央后突然腾空而起,带着这方的岁月静好,飞舞着向喧哗热闹的府城而去。
府城的北城门附近有一家名叫大通的客栈,因临近年节,住店的客人大多早已返乡与家人团聚去了,近日倒显得有些冷清。
今日,三个牵马的汉子从北门进来了,马背上左右均驮着货物,看他们的装扮应该是南北跑商的商人。
三人来到大通客栈门前停下,店里有个圆脸小伙计瞧见后立马跑出来,弓着身子笑问道:“三位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
打头的一个蓄着络腮胡的大汉走到一处空桌坐下,瓮声瓮气地回道:“我们兄弟三人歇歇脚。来一壶热茶,一盘驴肉,再来一碟花生米。”
“好嘞,您几位稍等。”
其余两人将驮着货物的马匹栓在一旁门口的柱子旁后,也来到络腮胡汉子身旁坐下。
片刻后,圆脸伙计端着托盘将刚才点的茶水、肉、菜一一摆到桌上:“客官,您要的菜上齐了。您三位慢用!”说完,就欲转身离开。
“等等,”络腮胡汉子突然叫住圆脸伙计,朝他打听道:“我们哥仨旅途劳顿,近日城中可有什么新鲜事,说与我们解解闷。”
“新鲜事?”圆脸伙计眼珠一转:“嘿!还真有一个。”
三人中身形最矮最瘦的年轻汉子来了兴趣:“哦?说来听听。”
“这就不得不提我们这刚刚上任的新县丞了。”
圆脸伙计近日闲来无事,积攒了一肚子话无处说,见有人主动问起,顿时滔滔不绝地讲起来,那三人配着花生米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据圆脸伙计说,新县丞姓齐,名正兆,出身朔州齐氏,科举中第后官至御史大夫,前些年曾因直言上谏边关将领私吞军饷一事被朝中武官视为异己,后遭人陷害被贬至儋州。
如今恰逢太后仙寿,圣上大赦天下,重新启用旧日罢黜官员,这才补缺到此。
按照朝廷规定,官员赴异地上任后可在当地城中任选一处空宅作为自己的府邸,那前任赵县丞当初就选了南城最繁华地段的一处豪宅,可这齐县丞却不走寻常路,放着那么多好宅子不住,偏偏选了北城最偏僻的东北角的一处破旧宅院。
除此之外,往年风俗每逢年节时,城中凡是做生意的掌柜们都要孝敬下官老爷,可齐县丞不仅将送礼的人全部拒之门外,礼品也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还扬言自即日起凡是再私下送礼的一律按行贿处置。
“这样看来,这齐县丞倒是一位清正廉洁的父母官。”络腮胡汉子和其他两人对视一眼,面上露出失望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