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榆不自觉地将卫琬和李诤比较,二人同样是一宗之主,但处事方式大相径庭。
在紫武山这么多年,他亦了解李诤的行事,李诤对规矩极其看重,宗门中一举一动都要遵守门规,因此对于门第极其看重,同样的情况,如果他与红莲岛有瓜葛,今天遇到的是紫武山门人,只会驱赶他,不可能会心无芥蒂地劝说他加入门派。
而红莲岛主卫琬,他相处不过两个时辰,但从岛中风气已经能看出她是心胸极其豁达之人,所以才会有不问出身的说法。
李榆这样想着,突然又有了力气,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他想将自己的出身和盘托出。
不知为何今生公仲馡还没回到紫武山解掉李珏的毒,他在外人眼中依然是为生母承担罪孽的公仲馡之子,他隐掉前世之事,只将今生遭受的一切说出。修行之人虽有前世今生的说法,但如果泄露,恐怕会被有心之人做文章。
李榆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说道:“前辈,您应该知道当年李诤与公仲馡的恩怨。我是李诤与公仲馡之子,生来便带着罪孽,李诤与他的儿子因为我险些失去挚爱,最小的弟弟因为我从小缠绵病榻,这样罪大恶极的人,你们还希望我加入红莲岛吗?”
说到最后,他的目光从卫琬和卫东隅的脸上下移到桌上的莲蓉酥上。
话毕后,沉默在三人中间蔓延,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榆的心一点一点地落了下去,他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目光从梅花酥移到桂花糕上,像是等待最后宣判的犯人。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装着莲蓉酥的碟子被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推到李榆面前,只听卫琬温和的声音说道:“吃吧,看了很久。”
李榆机械地抬头,眼眶通红地看着她,手不自觉地捻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卫琬看着眼前眼眶通红,可怜兮兮却故作坚强的少年,心中叹了口气,暗道:“李诤也太不是东西了,大人的过错何必把孩子扯进来,好端端的苗子养得跟被抛弃的野狗一样。”
她能修至渡劫期,活了几百年,又怎会看不懂一个李榆的心思呢?眼前的少年无非是得到的善意太少,如今得到东隅的一点相助,便掏心掏肺地想加倍返还,害怕自己的身世影响了他,才巴巴地把自己的伤疤血淋淋地撕开。
卫东隅早就就对李榆的身世有所猜测,但毕竟年纪不大,公仲馡被驱赶后,紫武山就封了口,那个名字渐渐成了禁忌,所以他了解的不多。
但他听着李榆说自己的那些话,不敢苟同,幼儿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父母将孩子生出来之前也不能询问他是否愿意被生出来,如何就能因为母亲生来有罪呢?
虽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不应将父母的罪孽强加于无辜的稚子!
李榆机械地嚼着口中干噎的糕点,看着卫琬唇边一贯挂着笑意消失,心道果然如此,他知道真相又有什么用,只要在别人眼中,自己是公仲馡的儿子,那这个罪孽就洗不掉。
“没关系,修真界实力决定一切,总有一天可以逼得公仲馡出来澄清!”他心中暗暗想道,同时将口中的莲蓉酥用力咽下。
他不愿再看卫东隅二人厌恶的目光,正想开口告别,就听见卫琬温和的声音响起,“李诤和公仲馡之事我也有耳闻。”她叹出一口气,道:“情之一字,难分对错,当初是李诤招惹了公仲馡,后来又招惹江家嫡幼女望舒,公仲馡因爱生恨才弄了这么一出,很难说谁对谁错,但不应是你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承受这一切。”
李榆低着头,已经做好被批判的准备了,闻言心神大震,惊愕地抬头看向卫琬,苍白的脸色渐渐染上一丝绯红 ,像是突然被注入了力量。
这一番话,他在渴求了十六年,可紫武山上下无不对他撇如敝履,没想到却在一个见了不到两个时辰的红莲岛主口中听到。
多简单的道理,紫武山众人却装作不懂。他自出生以来,从未害过江望舒母子一分一毫,却承受着公仲馡种下的孽果,稚子何辜?
卫琬的唇角重新扬起,用清清润润的声音继续说道:“若是你今晚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我还会担心你明天的考核,现在嘛,你今晚好好睡一觉,不要迟到就好。”
李榆怔怔地看着她,喉中干涩,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是他两辈子以来最大的心结,一直将他困在杂乱无章的绳索中,而今却好像摸到了一丝线头。
他站起来,郑而重之地对卫琬行了个大礼,道:“多谢岛主解惑,晚辈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他竭力保持声音正常,不让人看出异样。
卫琬挥挥手,道:“好了,饭和点心吃了,茶也喝了,你们早些回去吧。”
卫东隅应了声“是”,行了个礼后,便和李榆一起退了出去。
卫琬望着二人的背影,心道:“根骨上等,资质不错,心智坚定,多好的苗子啊,紫武山恐怕亏本喽!”
她得意地想着,纤纤玉指拈起一块糕点,抛进嘴里,盘算着明天让他拜那位长老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