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五年来,她为了留住他陪她多待一会儿,什么花招都用过,装病这一招最容易,手到擒来,可用多了不仅不管用,还害已。
他以为她是在装病。
江云汐没为自己辩解,想了想还有什么遗言,可即便到了弥留之际,也没有想要与他说的话,算了,她轻声道:“你出去,我无碍。”
话音刚落,身后的明嬷嬷便哭诉道:“小姐已病入膏肓,怎会无碍?”
知道明嬷嬷要说什么,江云汐对她摇头。
与梁文启成婚五年,她深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尊心极强,不喜欢被人提及曾经卑微的过往。
明嬷嬷今夜却没听她的,也对她摇了摇头,诉说道:“小姐不让我说,可老奴这一口气憋得太久了,不吐不快。半月前小姐小产,老奴便差人给姑爷送了信,差的人乃我们侯爷的亲信,姑爷不可能没收到信函,但姑爷没有回府,也没有回信,府中的老夫人又故意拖着小姐的身子,不让大夫进门治病。既然你们这是存心想要小姐的命,老奴又何必同你们客气?”
“你们梁家人清高,不喜欢被人提及过往,不愿承认今日的一切都是小姐谋求而来。可不被人提及,难道就能抹去你们梁家的来时路?梁家是如何翻的身,姑爷是如何走到了今日,心里不清楚?姑爷莫不是忘了,这天底下最不缺的便是寒门的学子,可你们是如何待她的...”
江云汐不用去看梁文启,也知道他的脸色很难看。
侯府给他的只是一条路,他能走到今日,多半也是凭他的本事,而他最大的本事便是隐忍。
嬷嬷不该说这些,起码自己走后,她还能活着回到京城。
“实话说了,小姐的身子熬不过去了,小姐死了,老奴也没想过苟活...”明嬷嬷看向床上毫无血色的小主子,似乎猜出来了她在想什么,冲她苦涩一笑,坚持把话说完,“若无小姐,姑爷走不到今日,若无侯府,姑爷回不了京城,如今刚收到了调令,你们梁家便开始卸磨杀驴,是不是早了一些?”
“嬷嬷...”江云汐呵住了她,再继续说下去,她就当真没有活路了。
一句话说完又牵动了肺腑。
绞痛与晕厥不断交替,江云汐趴在床沿上,再一次呕出了鲜血。
“小姐...”
“云汐!”
大抵没想到她会真病成这样,梁文启的脸色终于有了波动,蹲下身,搀住了她肩头,提声冲屋外的人下令,“让大夫快点!”
江云汐顾不得他,知道自己的时辰不多,推开了他的手,去唤他身后的嬷嬷,“嬷嬷,你过来。”
她想让梁文启当着她的面答应,把嬷嬷送回侯府。
还未来得及求他,外面又传来了一阵凌乱的吵闹声,伴随着打斗,大片火把很快蔓延到了房门之外。
一道响亮的嗓音彻底扰乱了雪夜的宁静,“我乃京城永安侯府之人,奉侯爷的命,前来接小姐回府,还请梁大人开门!”
听到这一声,嬷嬷终于喜极而泣,“小姐...老奴就说菩萨会保佑您的,这不,侯爷和夫人来了,小姐,小姐千万要撑住了...”
江云汐愣了愣,父亲和母亲来了?
......
“少奶奶病了,正在歇息呢,有什么话,等明儿天亮了再说...”
“等天亮?只怕人都没了...梁大人,若再不放人,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少奶奶五年前便嫁入了梁家,如今乃户部员外郎夫人,谁敢动?!”
两路人马,在屋外僵持不下。
这次来的应该不是父母。
江云汐转过头看向梁文启,记不清多久没有这般看过他了,果然人与人生疏久了,再浓烈的感情都会淡,再看这张脸,已想不起来当初的义无返顾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梁副郎。”她没再叫他夫君,也没叫他名字,叫了一个他听了或许会高兴的称呼,平静地道:“嬷嬷适才说的那些,副郎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我嫁你乃我自愿,怨不得谁。”
梁文启身上的披风还未解下,肩头的位置绣了一朵银色的海棠。
是他临行前她送他的,五年的功夫,原来她也会绣花了,绣得还挺好。
深吸一口气,江云汐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到了窗外,雪夜被火把模糊成了一团昏黄的光影,看不清是什么情况,她轻声道:“但五年前,你不慎染了瘟疫,是我衣不解带照顾了你半月,方才得以脱险,这一份恩情,你当还。”
不知道梁文启是什么心情,久久没听到他回音。
江云汐也没等他开口,说出了自己的遗愿,“把我的尸骨还给侯府罢,你我...便互不相欠。”
自得病来,她一直没出过房间,她想看看今夜的雪到底有多肆虐,“嬷嬷,把窗打开。”
明嬷嬷急声阻拦,“小姐...”
江云汐:“打开。”
明嬷嬷拧不过她,只开了半扇窗。
寒风绞着雪花从敞开的窗扇内一瞬飞涌进来,江云汐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院子里立着的人,一身红衣,已被白雪淋白了头。
不是她的父母,是魏国公府的小公爷。
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他,江云汐有些意外。
两人从小一道长大,出嫁前他还是半个纨绔,后来听说他进了刑部,再后来,被人取了一个不太好的绰号:‘鬼见愁’
五年的时光太长了。
他们都变了...
大雪封了路,城外的人进不来,他应正好经过城内,受了父亲所托,赶过来相救。
江云汐冲他笑了笑,想道谢,眼皮子却愈发沉重,已撑不起来了。
她出生于雪夜,也将死于雪夜,终其一生得来的悔悟,不过一句‘咎由自取’。
“云汐!”意识消散前,她听到了梁文启有些破碎的呼唤声。除此之外,还有一道重物落地的脆响,像是小公爷手里的那把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