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个断腿的拖油瓶,林心月原本十分担心,走到天黑他们都遇不上人烟。
到时她还好,就怕这个断腿的书生得不到救治。毕竟这种伤,运气好问题不大,运气不好的,丧命都不少见。
尤其是,这书生还无可奈何拖着断腿整整走了几个时辰。尽管有林心月撑着,他的伤腿已经尽量不使劲,林心月仍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状态越来越虚弱,已近乎强弩之末了。
林心月面上不显,心中却不免为他着急。
他的伤拖了这许久,即便最后能遇上人求助,这腿怕是也难保得住。可别到时候发了炎,起了热,那就十分要命了。
所幸,这回不知他俩哪个得了上天的眷顾,在天黑之前,他们遇见了一辆路过的牛车。牛车的主人被这一幼一残二人的凄惨模样给唬到了。
听说章台明的腿断了,牛车主人十分同情。
“这里离县城距离也不算远,但你们这个样子,怕是天黑都不一定到得了。快上车,我送你们进城。这位兄弟的腿可得抓紧时间上医馆瞧瞧。”
这个腿断的,面上还带着明显是被打出来的伤,八成是路上遇到什么歹徒了。
待真听说他路遇劫匪,这一身伤都是如此来的,牛车主人更加同情了。
“石河镇内有个十分有名的大夫,治骨伤十分有一手,我们村里头从前有人手断了,也是大老远上县城找他给治好的。一会儿我就将你们送去那儿。”
“不过,你们说刚才被土匪给抢了,这看病是得花银子的,也不晓得何大夫给不给你们赊账……”他刚从田里忙完农活,这会儿身上连个铜板都没有,有心也帮不上了。
不管给不给赊账,林心月二人也只能先过去看看。
傍晚时分,终于到了地方。
林心月抬眼望去,医馆门口上方挂着“有何医馆”的牌匾。店铺门面不算十分大,这会儿门口没什么人。
林心月扶着章台明下了车,二人郑重谢过牛车主人,林心月便扶着章台明走进了医馆。
医馆内铺面还挺宽敞,正前方柜台是一面少说二人高的药柜,店铺中摆着一张宽大的桌子,左侧放置着几排少说十来把木凳,右侧则是一张小榻。
此时店铺中只有一个伙计模样的人在柜台内忙活着。见到有人进来,伙计抬头看一眼,绕出柜台迎上来。
“客官要瞧什么伤病,这会儿店内快打烊了。若不急,可明日再来……”伙计几步开外瞧见章台明虚弱到要随时晕倒的模样,话说到一半就哑了火。
林心月先慢慢将章台明就近安置到小榻上坐下,才转头答他的话。
“您是医馆的伙计大哥么,这位大哥的腿断了,又走了几个时辰的路,伤势十分严重,拖不得了。何大夫在店里吗,还请您赶紧请他过来瞧瞧。”
伙计眉头皱起,犹豫了下,撂下一句“稍等片刻”,便走到右前方的一面帘子撩开走了进去。
林心月将背上的的背篓解下放在一旁地上。
背了一下午,此刻终于能卸下,林心月有一种身上除去一块沉重大石的轻松感。
背篓的竹带勒了她一下午,林心月感觉双肩有些闷闷的酸疼,她伸手自己小幅度地揉捏了几下。
没过多久,帘子后方传来声响,帘子被撩开,伙计跟在两个人的后头走了出来。
“……多谢何大夫……”一个用缚带吊着左胳膊的人不住地朝另一人道谢。
“回去记得少动这只胳膊,这回七日后再来换药。”那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另一人嘱咐道,一副指派的口吻。
“是,我记住了,多谢何大夫。”伤患依旧一幅恭谨的模样。
“周员外请,我送您出去。”伙计上前两步,作出延请的姿势。
周员外再次谢过何大夫,才走了出去。
那位何大夫几步来到小榻旁。
扫一眼站着的林心月,又上下扫了两眼一脸菜色萎靡在榻上的章台明,何大夫径直抓起章台明的右手,捏了下他的脉。十来息的功夫,又换了左脉。
而后,他蹲下,缓缓撩起章台明的左边裤腿,上下左右看了看,两手握上去细细摸了起来。
感受到大夫捏的力度,本就面色惨白的章台明,额角青筋凸起,平素的儒雅书生此时牙关紧咬,面色近乎狰狞。
林心月自始至终站在一旁,未发一语。只在何大夫蹲下时小退两步让出位子。
见何大夫手上动作停下,林心月小心地问了句:“怎么样大夫,他的腿还能治好吗?”
何大夫闻言,一个冷眼飞过去。
“觉得不能治好你们还来这干什么?”仿佛林心月方才的问题是对他医术的怀疑,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林心月……不敢说话了。
“不过,”何大夫又道,“也算你们运气,若是拖到明天,这腿还真就大概废了。”
“先去交诊金吧。二两。”何大夫转头看林心月,一扬下巴,指使道。
林心月面上一涩。
“大夫……”她嗫喏着解释,“我们今天赶路时碰到了劫匪,银子全被抢走了,他这一身伤就是被劫匪打的……”
岂料何大夫一听他的话,“腾”地就站了起来。
“没银子?没银子想白看病吗?!”嗓音比方才高了好几度。
林心月方才就瞧出这位何大夫是个脾气不大好的。正常同人说话时语气都很硬,此时他还眉毛倒竖,双眼怒瞪,语调高昂。
林心月被他吼得有些发虚。
站在一旁的伙计此时也愣住了,缩在何大夫身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敢出声。
“大夫,我们此刻的确没有银子,可他的伤势又拖不得……您可否发发善心,先给他治伤,银子的事我们之后会想办法的……”林心月硬着头皮,迎着他的怒火祈求道。
“哼!这种话老夫听得多了去了!若是都这样,老夫不如去喝西北风!”何大夫一甩袖,态度依旧强硬。
“何大夫……”躺在榻上的章台明虚弱出声。
“小生乃是个书生。小生以读过的圣贤训示起誓,您若出手相救,但凡小生存活于世,必定想法将诊金付清,绝不赖账!”
谁知何大夫依旧不买账。
“读书人?读书人就可信?最是蛇蝎心肠的,往往还是那些读了书的,满肚子坏水,满脑子的算计!”
“何况,”他瞥了二人两眼,“你们这身无分文,不仅诊金付不起,莫不是还想赖在老夫的医馆里不成?还想白吃白住?想得倒是美!”
一副看二人是无赖的表情。
见情形有些糟糕,林心月只能尽力劝说:“大夫,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也不忍心看他的腿从此废了,甚至还丢了性命吧……”
“哼!老夫这么多年见的残的死的多了去了。”何大夫丝毫不为所动,打断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