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进县衙的大门,林心月一马当先,身后跟着那两个衙役,直直朝着里头已经摆出架势的县老爷和衙役们走去。
身后衙门的门口逐渐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林心月听见后头传来嘈杂的攀谈声。她没有回头。
大安朝建立之初,太祖皇帝便立下规矩,凡朝中各级衙门升堂,皆需大开门户,准允平民百姓对案件审理的过程进行观摩。林心月从前也曾随想见识父亲坐堂威风的秦湘虹去容县县衙观摩过一次开堂。
越过执杖而立的众衙役,林心月抬脚走进厅内。
一张宽大的桌案横于正前方,桌案后,一个身着官服、头戴乌纱帽的中年男子坐于太师椅上。林心月知晓,这便是坪尧县的知县大人了。
同时她才注意到,知县大人右手边还站着一个穿着一身青褂、留着八字胡的男子。想必是知县大人的师爷。
未等堂上众人出声,林心月一进厅内,便直挺挺往地上一跪,俯首朝堂上之人行了叩拜大礼。
“拜见大人,求知县大人为小民做主!”依旧俯身在地,并未起身。
“肃静!”厅外的衙役三敲手中长杖,示意门口围观的众人缄口。
衙内一下安静下来。
梁友芳先前正在县衙后堂舒舒服服地躺着逗鸟,突然被下属告知有人击鸣冤鼓需要升堂,惬意的时光被搅扰,心中多少窝了些火,直至坐在堂上还带着些气。不过,在官场混了多年,他面上不动声色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坐在太师椅上,不苟言笑,俨然一副严正的官老爷模样。
太祖皇帝下的升堂开门令,得是得了些民心,可官府的威严到底也堕了些!瞧瞧门口这许多庶民,当县衙是西大街上的菜坊呢。
待看清走进来的林心月时,他倒也有些意外。
这么年幼便自己作为苦主上堂的,倒也有些罕见。
又见到林心月进来不哭不闹,无须人言便主动行了大礼,梁友芳当下心中多少舒坦了些,眼角眉梢也稍许柔和了。
他清了清嗓子:“堂下何人,何方人士,有何冤屈,细细说来。”
林心月闻声,直起上身。她早已不知道在心中演习了多少回这一应答。
“回大人,民女林心月,宣平府容县人,要状告一人,追杀小民和同村村民母子二人,还杀害了民女的母亲,诬陷民女偷盗他家钱财。求知县大人为小民做主!”
积压在心中半个多月的委屈、愤恨,在这一刻终于得以宣之于口,林心月胸中有一种冤屈终于能诉说的释怀,同时,亲口提及这些前不久才发生的件件灾难,又让她有一种再次触碰血淋淋伤口的疼痛。话到尾音,她已双眼泛红,眼眶浸湿。林心月满腔悲愤心酸,心怀乞求,再次俯身朝堂上之人行了一个大礼。
林心月激昂的话语声刚落,身后门口就爆发一阵惊呼。众人不禁纷纷私语,多人的交错杂谈汇聚成了吵闹的喧嚷。
“肃静!肃静!”厅外的衙役再次喊声控场。
而厅内,梁友芳梁知县,被这短短一段话惊诧好几次。
眼前这灰扑溜秋、风尘仆仆的小子,居然是个小丫头?怪不得,穿着打扮埋汰是埋汰了点,这眉眼倒是七八分清秀。
再听到那句“宣平府容县人”,便双眉微微一皱,心生不满。等到听完这曲折复杂的案情,更是有些腻烦。
“宣平府容县人?那你为何不去容县县衙诉冤,反而来此处。”
大安朝并未规定有冤情只能在户籍地官衙申诉,不过,百姓们到底背井离乡的少,差不离都是有冤就在本地府衙告,梁友芳觉得,平头百姓就该有这样的自觉。
“回大人,乃是因为,在容县,民女无处可告。”林心月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生怕自己因心绪不宁,回话不清,影响堂上大人对案件的了解。
“无处可告?”梁友芳闻言不由得有些奇怪,“为何?”
林心月挺直身体跪立在地,听到这一询问,她放于身侧的双手缓缓紧握成全。
“因为,民女要状告的人,就是容县的知县大人,秦远明。”
一语方毕,身后霎时传来更大的喧嚷声。
其间夹杂着衙役再次主持秩序的呼喝声。
梁友芳下意识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师爷,二人视线对上,皆看见对方眼中的诧异与棘手。
梁友芳是真的没想到,今日会接到这么棘手的案子。
一个半大的小丫头,自述冤情涉及好几条人命就算了,状告的人居然还是个朝廷命官!同他同品阶的七品县令!
是,大安朝没有同品阶不可受理案情的规定,可谁愿意得罪官阶不比自己低的同僚啊!还是为了个升斗小民。是个人都讲究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何况是在官场。
更何况,梁友芳知道,宣平府容县的秦知县,那可不只是个普通的知县。不巧,他曾有同科同他讲过卫阳府秦府的渊源关系,他还曾同裘师爷羡慕过那位秦知县“背靠大树,朝中有人”来着!
可现在,堂下那小丫头片子告姓秦的告到他跟前来了,这不是给他找事儿吗?!
梁友芳十分地想骂娘,可偏生,眼下这衙门里,除了他们,门口还站着一堆的百姓,瞧那阵势少说二三十号人,方才小丫头片子的话他们都听了去,若他这会儿甩脸不接案子,不出明日他梁友芳忌惮权势、官官相护、惫懒推诿的名声怕是就要传遍整个坪尧县了!
光想一想,梁知县的脸都要绿了。
他按捺住几乎要抽动的嘴角,撑出泰然自若的模样。
“哦?秦知县?”梁友芳顿了顿,“你说秦知县追杀你和村人,还杀害了你的母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派愿闻其详的作势。
林心月稍稍顿了顿。发生了这许多的事,她需要好好理一理,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