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帘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燕临溪透过缝隙看见雪地映着暗红的火光。

难民们佝偻的身影在月光下晃成模糊的黑影，拖家带口的妇人怀里抱着裹破布的婴儿，蹒跚的老人拄着白骨磨成的拐杖......

仓皇逃走，凄惨混乱。

“看够了没？”丐子的草茎戳了戳他后颈，那人翘着的二郎腿上放着个油纸包，里面的桂花糕被捏得不成形状，他咬下一块，“没离开过温室啊？”

车外突然传来惨叫。三五个壮汉举着生锈的菜刀追着母女跑，其中一人撕开衣襟，牙齿咬进少女手臂时，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烧杀抢掠，以人为食，无所不为。

马车如幽灵般滑过，车轮碾碎积雪的声音都被无形阵法吞了去，燕临溪攥紧了昆吾剑。

“发生了什么？”小家伙的声音被血腥气呛得发紧。这里发生的一切犹如回到了最初在玄云山的幻境之中，一个小国的灭亡。

“真想知道？”丐子往嘴里灌了口酒，酒液顺着胡茬往下淌，在衣襟上印出深色印记，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诸侯国掐架，魔族趁虚而入。”

油纸包突然被甩过来，桂花糕砸在燕临溪的胸口上，“吃不吃？老子从玄云山顺的。”

“为什么打起来？”

“饥荒。”

燕临溪推开点心，看见难民堆里有个孩童趴在尸体上啃......，“他们该找皇室要粮，而不是打起来让双方都雪上加霜。”

“他们来了，但是我提了反对意见。”丐子突然用草茎挑起车帘，远处的烽火照亮他半边脸。

“什么？”燕临溪一时半会都不知道该先惊讶他能插手诸侯国之间的事儿，还是惊讶他居然不愿意给粮，嘴巴张得老大，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丐子。

“杀手嘛，总得有几个王侯将相的身份玩玩，你惊讶什么？”

“为什么？”

“老子给他们发了兵器。”丐子放下酒壶，用手抹了抹嘴，眼神中透着一丝冷漠，“抢邻国粮仓，比等朝廷赈灾快多了。”

小家伙猛地转头看见那人，突然想起之前在及幼堂，丐子用同样冷漠的语气说“赔点灵石就行了”。昆吾剑在膝头轻轻震颤，白金色剑芒映得他眼底发寒，“那，那些门派不管吗？”

“哦，玄云山的小弟子啊？”丐子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漫不经心地嚼着，眼皮都没抬一下，“看见魔族先锋军就骑着仙鹤往回跑。”

燕临溪的拳头砸在车壁上，震得车顶积雪簌簌落下。他看见车外有个老妇跪在路中央，怀里抱着具尸体，枯瘦的手反复摩挲着死者的脸，仿佛在给孩子睡前讲故事。

“小比噶。”丐子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草茎在指间折成两段，“老子是来抓祁白玉，不是来当救世主的。”

他突然扯过毡帘遮住缝隙，酒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再看下去，小心晚上做噩梦 —— 老子可不哄人。”

“皇室没有派人过来吗？”

“少说屁话，吃。”丐子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拔开瓶塞，一股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不等小家伙反应，丐子就已经卡住他下颌，糕点混着刺鼻气味塞进喉咙，“新研发的毒药，你试试。”

这玩意闻着就难吃，不如让燕临溪试药。

“这地......”燕临溪边嚼边含糊不清地发问。

“三年大旱，灭国前兆。”

之后他们不再说话，马车在死寂般的氛围中继续前行。

马车碾过一具焦尸时，车轮发出 "咯吱" 轻响。那具尸体蜷缩成胎儿状，皮肤裂开的纹路里嵌着草屑，手指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燕临溪别过脸，看见远处田地里插着的稻草人，破草帽下挂着的不是麦穗，而是几缕风干的人发。

难民越来越少，横七竖八，残缺不全，在道路两旁、田野之间。

“快到了。”丐子打破沉默，说完这句话，他身形一动，掀开帘子，敏捷地坐到了马夫旁边。

马夫似乎早已习惯，默默挪动了一下身子，把位置留给了丐子。

燕临溪哪肯乖乖待在后面，也挤到了前面。丐子眼疾手快，伸手拎住了燕临溪的领子，微微用力一提，说道：“别掉下去了，这马车可不好停下。”

“看！”他突然抓住丐子袖口，指向天际。

成片的莲花灯正从云层里飘坠，粉色绢纱花瓣在风中轻颤，灯芯跳动着幽微的火焰。然而第一盏灯触地瞬间，焦土立即腾起青烟，枯草引燃，汇聚成一片灯海，那微弱的火光竟渐渐燎原，地面被炙烤得滚烫。

修士们在这片混乱中狼狈躲避，神色慌张，脚下踉跄，几乎找不到一处安全的下脚之地。有人被火苗舔舐到衣角，瞬间被大火吞噬，来不及发出惨叫。

干裂荒芜、毫无生机。

“大家不要怕，皇室不会抛弃你们的！”一道清脆却坚定的女孩声音穿透嘈杂，远远传了过来。

燕临溪定睛望去，只见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亭亭玉立地站在城门之上。

她身着一袭素色长裙，站在城门箭楼上，裙摆随风飘动，背后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发丝被热浪掀起，可女孩却毫不畏惧，她双手快速舞动，支起一道晶莹剔透的灵气罩子，将下方慌忙逃跑的百姓稳稳护住。

当火苗卷上她发梢，少女眼神未变，食指与中指并作剑指，寒光闪过，烧焦的发辫如黑蝶飘落，露出参差不齐的发尾，几缕残发还在冒着火星。

“我们不去帮忙吗？”燕临下意识地就要冲出去，却被丐子死死地拎着后脖颈，动弹不得。

“如忆公主在，你慌什么。”丐子眉头紧皱，目光紧紧盯着城门上的女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但是！”

“没什么但是的，住嘴。”丐子不耐烦地一把捏住了燕临溪的嘴，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燕临溪被丐子捏住嘴，只能呜呜呜地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抗议。丐子皱了皱眉头，终是松开了手。

燕临溪赶忙大口喘了几口气，随后说道，“如忆公主？是神预说的改城规的那个。”

“九个候选人里面唯一的正常人。”丐子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放开了拧着燕临溪后脖颈的手，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城门方向，那里火势越发凶猛，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吞噬殆尽。

莲花灯组成的火河漫过护城河时，如忆突然喷出一口鲜血。燕临溪看见她膝盖微颤，却仍强撑着将灵气罩往百姓堆里推了三尺。

小家伙瞅准时机，身子一扭，跳下了马车，听见身后传来闷响。

丐子没有过多理会他，只是手腕一翻，快速从怀里掏出一张定位符，悄无声息地贴在了燕临溪的背上。

龙马昂首嘶鸣，蹄下阵纹亮起，马车在火海中化作一道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