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就算暂时按下了。
沈砚转而笑道:“崔侯可知,我们前去的桑园是谁家的?”
这有何难,崔岑唇角轻轻一扬:“乌镇最大的桑园,怕是也姓沈罢。”
“崔侯猜得不错,桑园目下正是我大姑母一家在打理,”沈复连忙接上话,“看车程还有两刻钟就到了,我们午时就在园子里用茶饭,我姑母家中有一厨娘,祖上原是明帝时宫里出来的……”
几人便凑趣地顺着话儿说开,沈砚捧着吴娘递来的茶具陪坐一旁,不再言语。
沈家的桑园占地极广,山头连绵,大片山林都种植着桑树。此时已是三月下旬,新鲜的嫩桑叶刚刚采摘完毕,再过不久四月里桑树开花,五六月枝头就能结满桑葚。
园中四通八达,主道宽两丈,沿途有不少平房和蚕室,偶有桑女和织女在路边行走,猫犬相逐,好一派田园风光。
几驾马车一直驶到一座大屋前,以一老妇人为首,七八个人站在马头墙下相迎。
沈砚的大姑母是沈闵之的嫡亲大姐,当年沈老太君心疼这个长女,不但将桑园交给女儿作营生,还招赘了一个外来户。不过沈砚不大喜欢大姑母一家,年节走动时,她觉得大姑母大约是这辈子太顺心了,一家人都有些骄横跋扈。
大姑母今年已五十又五,霜发半白,容长脸有些刻薄相,但她对沈复和沈砚这两个亲亲外甥还是很热情的。招呼完崔岑后,大姑母便拉着沈砚的手,不住打量道:“阿砚真是越长越可人疼,瞧这模样多俊啊!”
也不知大姑母哪里来的力气,沈砚几乎是被老人家拽住了。她进退不得,又不好对长辈甩脸,只好顺着大姑母往门里去。
崔岑见她被人难住,不免有些惊奇,又有些好笑。
大姑母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前些日去到外镇未归,便由小儿子沈辉陪同崔岑一行游览桑园。沈砚在大姑母屋里略坐了坐,便带着人寻机出来,缀在队尾。
“……崔侯爷今日来巧了,我们正在用温水浴法处理最后一批蚕种,等今晚收进蚕室,过几日便要开始孵化了。”
沈辉侃侃而谈,若不是他眼中对崔岑的敬畏太过明显,倒也不失风度。
沈砚的大姑父是入赘,本姓林,前些年已去世,现在桑园从上到下都姓沈,仿佛林姑父不曾存在过似的。沈砚漫漫想着,越走越慢,示意身后的阿桃附耳过来。
阿桃忙上前一步:“娘子?”
“你且回府一趟,将我马车上那番说辞——”沈砚只说了半截。
阿桃却听懂了,轻声道:“是,我这就回去禀明使君。”
使君来找娘子时,显而易见还无头绪,时间紧迫更没审出个子丑寅卯来。娘子在马车上那番“争风吃醋”的解释,需得和使君对一对口径才好。
沈砚又低声嘱咐道:“阿桃,你告诉父亲,这都是哥哥急中生智,我不过从旁附和了几句。”
阿桃知道沈砚不想出头,如何两边糊弄她已有过许多经验,便俏皮道:“我晓得的,不会坏了娘子的好事。”
吴娘也笑道:“淘气,快去罢。”
待目送阿桃离去,吴娘回过神来一看,忙提醒道:“娘子,我们是不是快些走,快要瞧不见前头人影了。”
“他们要去看浴蚕,我可不想去。”
吴娘对沈砚是无条件纵容的,自然顺她的意:“那就不去,娘子去那葡萄架下歇罢,等大公子他们回来。”
只是去到这僻静地方也没片刻安生。
葡萄架一侧种着密实的栀子树,沈砚才刚坐下,便听到那边有说话声,且似乎在说她?
“……瞧祖母和她那亲热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亲孙女呢。说是金尊玉贵,却整日里出来抛头露面,又来我家是要做什么,心也太贪了!”
这是个清亮的稚气女声,倒不难听,只一时间沈砚也想不起是哪个小辈。她抬手制住了想出声的吴娘。
“娘子别生气了,虽说老太君是有那个意思,但我瞧着林公子哪里看得上她?”
林公子?沈砚原还未醒过神来,再一转念便明白了。
这也是她为何不喜大姑母一家的另一重原因。树篱那头所说的“林公子”是大姑母的孙子林万峰,不过是大表哥房里庶出的,无足轻重,所以才给林姑父续了香火,姓了林。沈砚元月里还见过他一面,十八九岁的青年确是芝兰玉树。大姑母前些年就隐约透出过一个奇思妙想,想要让沈砚嫁过来,如此林万峰等同入赘,这样桑园完完整整还是姓沈。
到这种时候,大姑母便惦记起姓林和姓沈的区别来,眼睁睁要做成表亲之间的联姻。
对,嫡庶之别是迂见,姑侄辈分不是问题,表亲血缘更不算什么,在大姑母眼里这都是亲上加亲,“谁舍得下这万亩金桑林呢?”大姑母一辈子守着这万亩桑林,享尽人间富贵,看这世上再没什么比这钱生钱的产业更重要。
可这乱世里她身为太守嫡女,姻缘和前程早已注定,不是别人轻易能惦记的。这浅显道理,连吴娘几人都懂,桑园里的老老少少却不明白。
“……她今年就十五了,你说祖母真要把她弄来么?”
沈砚见隔壁说不出更多了,翻来覆去都在担心她沈砚嫁来桑园后会如何作威作福,虽然她听得津津有味,却也觉得有些浪费时间。
不顾吴娘惊怒神色,她转过树篱便是冷冷一笑:“大侄女,你年纪轻轻,忧虑的事却不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