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叫她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亲自拿了金丝楠木梳帮她理顺长发,边梳边笑道:“瞧这乌发多叫人羡慕,细密柔顺,一丝儿不好也没有,阿砚往后梳髻一定好看极了。”
妆台的铜镜里映出母女二人,那年幼些的美人确是绮年玉貌,神采昳丽。
沈砚要李氏注意的不是她的头发,她像模像样叹了口气,蹙眉道:“母亲叫我不要多想,可梦里也实在骇人……母亲,那女子也才二十出头罢?就同三姐那般大,三姐嫁去刘将军府上即将生儿育女,那细作却同龄不同命。有时真不明白,那些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是图什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氏正在梳发的动作顿了一顿。
荆南在郓州左面,天下大乱后就被驻扎此地的原厢军将领刘开带兵占据。沈家早前在韦氏主政荆南时,就与守将刘开有联络,后来更是嫁女与他成为姻亲。昨日那细作来自益阳,而益阳正是荆南辖下一处关隘,刘开这个亲家为什么要派细作潜伏在太守府里?
昨日将人移交给州狱司后,李氏并没有多想,细作被捕后常变作死间,谎报身份,指鹿为马,没几句能信的。可……说起来刘开血洗荆南上位,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此豪粗人不粗心,莫非细作真是他派来的?
李氏朝铜镜里望去,见女儿微微垂首,眉目间笼着轻愁,似还陷在那个血色回忆里。她忙岔开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快瞧瞧这样梳可喜欢?”
心中却在想,沈璧怀孕几个月,现在刘开身边是哪个在服侍?看来是该派人去打听一下了。
沈砚在李氏屋里吃过早食,回去就要叫上吴娘几个,去督办接待崔岑的任务。
住在东厢的沈瑄见她来去匆匆,就扒在门后张望,也不来闹腾。
她这样懂事,反叫沈砚有一丝不忍,便招手叫她过来:“今日可有空?”
沈瑄闻言,不禁绽开笑颜:“七姐姐有事要吩咐我么?”
沈砚点头。
吴娘几个就看着沈瑄眼里要冒出星星,乐颠颠地缀在沈砚身后。
给太守递信的人也没说崔岑几时登门,幸而府上仆婢每日间都要做洒扫,倒也不必乱成一团。沈砚在家中不是头回露面,这会儿既是得了李氏授命,底下人自然也不敢轻慢。
贵客登门,主家要紧的是查漏补缺,布置迎客堂,延请陪宾,拟定宴菜,布置座次;还有席间的歌舞、酒水、女侍,乃至下榻的院舍,值守人等,可能生出的变故,都要样样想在前头,件件安排妥当。
事情看着虽多,但沈砚不着急,耐着性子把掌事的一个个叫进来对接明白;便是有难办的,三言两语也理出头绪,不听人推诿废话;此番接待又另设一本账,所有开支取用单独记录,事后再行归档,谁也别想浑水摸鱼。
“库房清册上有一套新得的云龙纹漆器件,杯盏碗碟俱全,花色大方漂亮,我看取来给崔侯用正好。”吴娘递上茶盏,请沈砚润喉,又示意阿桃给沈瑄也奉茶。
这一大堆事吩咐明白,也足用了一个多时辰,可不费嗓子么?
“你去瞧一眼,若合用便做主罢,”沈砚确实有些渴了,连饮两口,“剩下的就有劳吴娘了。”
锣对锣,鼓对鼓,她只管把事情当面交代清楚,自有身边得力的人督办下去。若底下人阴奉阳违,那丑话也是先说在了前面,没什么好扯的。
吴娘忙应下:“是,我这就带阿杏四处盯着去。”
沈瑄乖巧坐在一旁,望向沈砚的双眼却放着光。往常七姐姐只一板一眼站在夫人身边,她竟才知道七姐姐不止有玲珑心窍,也有雷霆手段。
七姐姐从不曾这般详尽打理过家务事……沈瑄心里甜甜的,这样的耐心,其实更多是为了教她罢?
把人都派遣出去,沈砚细数一遍见没什么缺漏,便向李氏回禀交了差。出了李氏大屋时,廊下的冷风一阵一阵,天空眼看晦暗将雨。
沈砚抬头望着,长眉微蹙,久久不语。
沈瑄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七姐姐?”
沈砚回过神来,随口道:“你觉不觉得,二月以来雨水太多了些?”
说起这雨,沈瑄也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我数着已经连下一个多月,咱们院子墙角都冒好多蘑菇了。”
沈砚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四月初稻种就要育苗,老话里说要赶上暖和的日子才好下地,今春的农时怕是要耽误了。
只耽误播种都是轻的。
在沈砚看来,别说郓州的河务,这大汉朝的水利工程都不算什么出色,因河就简,十分粗陋。而决堤,可不只会在六七月间。
崔岑这煞星,来的太不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