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主人正在讲学,烦请将军随我进来。”那小厮恭迎道,便把颜娇手里的酒接过去了。
颜娇刚入府门,过了一道门,便有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粗壮大汉子急急迎了上来,颜娇见了他,亦是泪流满面,那大汉还没近前,颜娇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忙磕头,喊道:“师父在上,小艾九给您磕头了。”
“九啊,哎呦,真是你吗?这些年可想死为师了。年前王爷提起颜娇,还说是不是你呢,我这心就算落下了,天天盼着那就是你。来,快快起来,让师父看看,这么些年受苦了吧。”
“师父。”颜娇被他拉起,哇一下又哭在他的怀里,这个壮汉便是教颜娇一身武艺骑射的晏楚大师父。
虽说当时跟着晏楚师父学艺可谓是吃了不少苦头,但没有晏楚当日的严厉教导哪来现在赫赫有名的颜娇将军呢。
“师父,这是我买的最好的杏花酒来孝敬您。”颜娇抽抽噎噎的道。
哈哈哈,晏楚大笑几声,道:“我小徒儿出去几年,长大了,这人情世故也会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莽撞倔强的小沙弥了。”
“师父,”颜娇撒娇,道:“师父教的好嘛,听说了嘛,我现在可是正三品的将军呢。”
“听说了,听说了。我这个师父真是自愧不如呢。不过,能有你这么一个出息的徒儿,我晏楚这辈子没白活。”说着又哈哈的大笑起来。
两人来至厅内,颜娇小声问道:“他还那样?”
晏楚刚要说话,偏殿里,有一群小孩子喧闹声传来,颜娇知道,那是百里書讲完学,学子们散学了。
先是一群孩子有礼有节的鱼贯而出,见了他们二人皆立足问安再去。
百里書一身素白衣衫,跪坐在案前,案上净瓶里插了一支含苞待放的杏花,更衬他的洁净素雅。挺拔的身形尊贵的王者威严,让颜娇不敢近前。
百里書合上书,一个五岁的小童子上前来扶他。颜娇望着那个小孩,满心的喜欢,偏头问一旁的晏楚,道:“他不会就是小遗吧。”
“嗯,他也长的这般大了。明明五年前还是个襁褓中孱弱的小婴儿。”晏楚感慨道。
百里書抬眸望见颜娇,一身明亮亮的甲胄,他面色清冷,但眼角含笑,已走到颜娇近前,伸出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腮帮子,道:“看来没吃苦,不曾瘦了。”
颜娇白他一眼,道:“叔叔,说的什么话,我的右肩膀还有疤痕呢,你看我右手也才刚好。”
百里書听闻,吁出一口长气,总算露出点心疼的意味,道:“这身明光甲衬你。”
“是吧!”颜娇总算得到了百里書的认同,不由的心里松了口气。
“小遗,还记得她吗?”
小遗望着颜娇摇摇头,颜娇伸手摸摸他的头,她都忘了这个小不点儿的存在,光给晏楚带了礼物,都忘记给他买块糖了,翻翻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给的东西,随掏出一块银子给他,道:“拿着买糖吃。”
小遗摇头望向百里書,百里書柔声道:“她给你的东西,可以拿。”
小遗这才从颜娇的手中接过那块银子。
几人续了续旧,这才知道,颜娇只是路过进来见见故人,百里書忙让准备饭食,已是近晌午了。
百里書低语与晏楚吩咐了几声,便牵着颜娇的手往后院走去。
花亭里,他们二人对弈。
其实,颜娇有点儿不敢与他同坐,他那不苟言笑的威严,实在令人也正襟危坐,不敢轻易同他玩笑。
“叔叔,这些年身体还好吧?”颜娇没话找话的问候道。
“杀元泽谦这步棋你做的太过,元相不能轻易饶你,他若知道的话。还有你现在官拜正三品将军,不要自视过高,在圣上的眼里你只是一枚制约武成侯的棋子,他那是看你年少不更事好摆布,你可别给你个杆子往上爬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他能捧你做正三品亦能捧别人,你自己做到心中有数才行。武成侯那边不能轻易信你,除非,”百里書顿了顿,下了一步棋,皱着眉头道,“他知道你与元家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颜娇听闻一个字不敢多说,她是无缘得见诸葛孔明不出草堂天下大势已知晓明了,然眼前坐着的这人正是诸葛孔明一般的存在,他足不出户,耳目却众多,又善洞彻事理,揣度人心,分析局势。
“他寻了我出家的度牒。”颜娇乖乖言道。
“让他知晓你的身世,倒是对你有利无害。你觉得他有反心吗?”百里書执棋言道。
“叔叔,今年初,武成侯寻来一人李修缘为其面相,谋反之态已成。”
“他若反,大唐亦会如往前一样,战乱火海、民不聊生。”
二人正下棋说话,晏楚带来一婢女,颜娇知道她,她叫碧影。三年前亦是她害的颜娇。
“随你处置。”百里書看着颜娇道。
颜娇不是没有想过要找碧影算账,但碧影这么做也是因为爱之切。眼见百里書整天被她黏着,碧影自幼待在他身边,备受冷落,是嫉妒让她做出这般迫害之事。
“碧影办事可有不利?”
百里書轻摇了一下头,道:“挺聪慧一个女子,办事也细致。”
“既然碧影这么勘用,我亦不追究了。”颜娇道,“若不是她当初将我弃下,我亦不会入军营做将军。我得到了相应的好处,我不怪她了。”
“你不怪她,不代表我会原谅她。”百里書放下棋子,偏头望着碧影道,“你自幼在我身边,深知我脾性。善妒之人我不会留,纵是悔过,我亦不信,留下终是祸患。你自行了断吧。”
说完继续下棋,颜娇哪儿能下的去了,忙要求情,碧影打断她道:“碧影自幼跟随王爷,动了妄念,碧影碍王爷眼了,还望王爷看在我多年来衷心服侍的份上,将我的骨灰撒在这花园,您常走的路边,碧影一心向王爷,愿死后也能守着您。”说罢已满脸泪痕。
百里書叹了口气,只道:“去吧。”
晏楚便带着碧影下去了。
“该你了。”百里書用手示意道。
颜娇忙忙下一子,委婉道:“可有转圜的余地?”
“你说呢?她善妒想要将你置之死地,你倒好心替她求情,你若饶她一命,这世上便多了一个人知道你的身世,她隐忍时不觉什么,她若伺机而动,你还有几个脑袋让圣上砍?你的血海深仇还如何找元相报?”
颜娇被分析的哑口无言,心甘情愿认了,小声嘀咕道:“叔叔,比之前更甚嘛。”
“有一事,我还要说说你。”百里書放下棋子,看着乱七八糟的棋盘,不住摇头道,“棋艺还是无所进步。”
颜娇撇撇嘴,不言语。
“伏火药一事,你也做的不妥当。如今光我知道的,吐蕃、突厥等部族已来大唐打探伏□□。再说说你做的这个将军吧,我前些年教给你的兵书是不是都忘的一干二净,我仔细分析了这两次的胜仗,莽撞之余皆是匹夫之勇,再这么个打法,大仇还未报已在战中身亡。”百里書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颜娇的眼睛,颜娇的魂都吓飞了。
“真正的将军,要做到胸有成竹谋划布局事事在心,不要打没把握的仗,现在你是整个大唐的英雄,若是一朝败仗下来,你终会体会到人情冷淡,到那时并非千夫所指那么简单了。”
“还要继续做将军吗?”百里書问道。
颜娇望着他那清冷的俊颜,坚定道:“嗯,我要做将军,做手握重兵的将军,报我颜族血海深仇。”
百里書望着她这副坚定的模样,不苟言笑的面庞由衷的绽开了一个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