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尘心值班的时候难得清静,今天实属运气,躺在休息室的床上,双手放在脑后枕着,望着天花板,倪洵进来就看见他眼睛睁的老大。
“干什么呢?难得清静不睡觉?”
温尘心偏头看他,“我在想啊,跟你肯定有什么深刻的缘分,每次只有跟你搭班才会这么清静。”
“你想掰弯我,得先问问祁宋同不同意。”
温尘心知道他是在挖苦他推了祁宋帮他介绍女朋友的事。
“你家那位,惹不起我还是躲得起的。”
“多久没回家了?瑜姨摊上你这么个儿子真是难为她了。”
温尘心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题太深夜电台了,不适合我吧?”
温尘心没搭理他,自顾自地接着问:“我看起来可怕吗?”
倪洵大概也知道他心里是有事。
“你不会不知道咱们医院女性医护人员对你的评价吧?学历高、医术高、颜值高,尤其是那张脸,简直让人如沐春风,实乃居家旅行之必备。你今儿是怎么了,突然说起这个?”
“总觉得有人怕我,反省反省自己。”
倪洵见套不出什么话,接着挖苦:“可不是,你带的那群实习生哪个不怕你的?”
“你跟祁宋分开那么些年,是怎么做到厚颜无耻地以为别人心里一直有你的?”
倪洵收起不正经,神色认真地说:“她啊,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脸上根本藏不住事儿,以为换个发型、换一副打扮就跟以前不一样了?眼神跟上学那会儿一模一样,她愿意撑着不说,我就顺着她呗,还能拿她怎么样呢?”
两个人一时也没有再说话,倪洵想了想觉得没对劲。
“你别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吧?说真的,你大三分手之后身边再没出现过什么姑娘,我们私底下都以为,你难忘旧情。”
“那下次还要麻烦你帮我澄清一下,子虚乌有的事,就不劳各位再挂心了。”
“真动心思了?谁啊?是不是小仙女?上回心外出事儿你下去看,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我劝你没事还是赶紧休息吧,后半夜指不定什么情况呢。”
倪洵也不再跟他贫,暗戳戳给自家媳妇发了条微信八卦温医生的感情动态,然后躺上床酝酿睡意。
温尘心闭着眼睛,却还没什么睡意,他能看出来,她是害怕跟他接触的,或者说是紧张。
说起来,她回来时间也不算短了,他们却没有怎么叙过旧,其实他们之间,也不全是无旧可叙的。
2006年,他回国过年,未料及年后还会参加一场葬礼。
慕岑去世,他前去悼念,她跪在许砚之身后一起还礼,脸色苍白,眼睛却通红。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现在这么瘦,可那天看起来,也是摇摇欲坠。
入土的时候她静静地掉眼泪,没有一点哭闹,也不动手去抹脸上的泪水,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着,梨花带雨,好看得像个瓷娃娃一样。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女孩子哭起来也可以那么美。
他递给她一张白色方帕,突然被打扰,她像是受了惊一般,惊愕地看着他,眼里还蓄着泪,又委屈又茫然。
他想:要有多伤心才会哭成这样啊。
“活着的人好好的,离开的人才能安心。”
这是他那天跟她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许清时却是接过那张手帕,紧紧攥在手里,默然地垂下头,依旧没有拭去满脸的泪。
那时,他并不知道她叫许清时,只是暗自猜测,也许她就是许砚之常说的那个侄女。
许清时后来想过,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狼狈,想必以后还有机会相见,那也不会更糟了吧?
但事实证明,并不见得。
温尘心第二次见她,是她出国的第二年,他受邀回霍普金斯,受丛然所托,给她带了一些中药。
她一直有痛经的毛病,宫寒也较常人要严重些,那个月更是痛得她不得不卧床,丛然跟她视频的时候看她脸色不好,问起来才知道怎么回事,顺口说了一句:“回头我请人给你捎一些中药过去,你好好调理调理。”
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过了几天基本上也就忘了。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个周末的那场大降温来得突然,周六她和同学正好在做志愿活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一行的十几个同学,几乎都被冻感冒了。
许清时格外严重,晚上回到公寓,她的脑袋昏昏沉沉,提不起一点精神,甚至没有洗漱,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室友已经出门了,她觉得脑袋还是有些晕晕的,测了一□□温,的确偏高。
刚刚去厨房烧了热水,就听到门铃响,她以为是室友落了东西,裹着披肩连头发都没梳就去开门。
门外的温尘心看着她憔悴虚弱的样子就觉得熟悉。
那一年,她为了省麻烦,把在国内蓄了几年的长发剪成了披肩的短发。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还是用英文问了一句:“请问是许清时吗?”
许清时呆呆的看着他回答:“我就是。”
她却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沙哑低沉,跟她平时的声音完全不同。
但温尘心好像完全不在意。
“我是温尘心。”这一次他用的中文。
本来因为感冒反应就迟钝一些,温尘心给她的冲击更是让她脑袋有几秒的空白,又突然像是灵光一闪:“我知道,丛师姐说起过。”
他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出门帮她买药的时候,他还抽空给丛然发了一条微信。
“你托我带东西给她那个人,是许教授的孙女吧?”
丛然很快回答他是。
不知道是因为丛然那句是,还是别的,那天直到下午学院的会议快要开始的时候,他才从那套小公寓离开。
退出那道门之后他站了好一会儿才走,除了放心不下,他还想问问,后来她还哭得那么伤心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