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彰,你这是在威胁朕?”
赵昶敛了怒气,语气突然平静下来。但云昭昭作为现场置身事外的第三人,听他这平淡的语气,反而更觉得不舒服。
“臣不敢。”
周徵突然屈膝半跪在地,低着头,顺从地答道:“一切都应由陛下定夺。”
可谁能料到,他越是摆出这般温良忍让的姿态,越是令赵昶心生嫌隙。
赵昶半眯着眼,冷笑着问他:“周爱卿这是何意,是觉得朕不配再当这个天子了?还是觉得在朕手下当这指挥使太过于屈才,想要放弃朕了?”
周徵呼吸一滞,呆愣了一瞬后,斟酌着回答道:“臣……绝不敢有此念头,千错万错,都是臣无能……”
“无能?!朕看你有能耐得很!”赵昶看着周徵面朝自己的后背,怒骂道,“可太会自作主张了!朕叮嘱你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依朕看来,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所谓的其他人,若不是云党干的!就是这本该只存在于诏狱里的见雪尘自个儿生出了腿,甚至还能在你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的眼皮子底下,飞到云党的手里!”
云昭昭听到这里简直倒吸一口凉气。
赵昶所言,已经就差指着周徵的鼻子说他监守自盗了。
原书里描述的周徵,前期虽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但对赵昶的忠心却可鉴日月,行事处处唯皇命是从。
而她现在所认识的周徵,虽然行事固执,性格冷淡,张嘴不饶人,一有机会便处处给她使绊子……但比起原书里那个无所不能的反派,她更能感受到他是个立体鲜活的,有血有肉的人。
他行事固执,是因为他始终在坚守着某种原则;他性格冷淡,她猜测那是他在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与外界的距离;甚至他与自己的对立,也是因为他清楚这样更能让她难堪……
他不是谁手下只会听话的刀,而是一个有坚持,有感情,有思考的活生生的人。
所以她完全相信周徵会为了大局,而选择暂时地不与云家为敌。
他能替赵昶考虑至此,甚至不惜违背皇命;而赵昶却对这样的他,都抱有怀疑。
云昭昭顿感荒谬至极,不禁替周徵捏了一把汗。
也不知是她听着屋内君臣二人的谈话太过投入,还是她蜷缩在床下的身体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有些失了知觉,总之,她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她的手肘不小心碰倒了墙根处堆着的一些空瓶,只听得啪啦一声响,几只瓶子倒在地上,咕噜咕噜地从案台下滚了出去。
完蛋!她怎么这样冒冒失失的!她不会害死周徵吧?
云昭昭瞬间有种想给自己一巴掌的心情。
这番动静自然不可能不被赵昶所察觉,果然,他又收起刚才的怒气,似笑非笑地说道:“咦,朕刚才还说这诏狱里的见雪尘是生了腿,怎么,这案台下的空瓶子也长了脚,竟会自己滚落到地上?”
他的话令躲在行刑案台下的云昭昭生了一身冷汗,但周徵却冷静得出奇,像是一桩从地上生长出来的雕塑一样,坦荡地迎着赵昶的质疑,没有一丝动摇,亦无畏惧。
“是老鼠。”周徵不疾不徐道,“此处离地数尺,阴冷潮湿,多生虫豸,臣明日就让人在狱中各处投放些鼠药。”
“也好,斩草务必除根,免得这鼠患从地下蔓延至地上,祸及整个锦衣卫。”赵昶话里有话,显然并不完全相信周徵,“朕刚才前来,见门口守卫的几名校尉个个身上都带伤,一问才知,竟是有可疑之人负伤离去,伤了他们又逃掉……”
听到赵昶提及薛炼,云昭昭不免担心他身份泄露。
然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周徵竟然若无其事地向赵昶撒了个慌。
“那人不知是哪个卫所的,倒也有些本事,臣今夜也是因调查见雪尘外泄一事才跟踪他至此,正好撞见他骗过守卫来此处摸索,便打伤了他。不过臣当时确实疏忽大意,让他逃了……还请陛下责罚。”
“责罚就免了。”赵昶道,“朕方才跟你入牢房时,注意到门口处那人,朕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父皇在世时的锦衣卫指挥使冯潇吧?”
周徵:“正是冯潇。”
“嗯,此人朕还颇有些印象,我大周朝开放武举以来的第一个武状元,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之前还参与过调查贩卖私盐案,先帝三十三年那场最大的科举舞弊案也是他审理的。他也因此得到了云琛那老东西的器重,开始广结党羽,后面便也越发地无法无天起来了,不知道暗地里得了他多少的好处,竟敢当着百官之面公然顶撞朕!要不是有你找到了他私售锦衣卫员额的证据,还真不一定能将他从这位置上拉下来。”
见赵昶突然滔滔不绝地谈起冯潇,周徵没有接话,只是皱了下眉头,简短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不过赵昶显然也并不需要周徵开口说什么,只见他缓步走至挂满刑具的墙边,轻抚着一把精铁铡刀,悠悠然地开口,那语气仿佛是在讲述一个平淡而温馨的故事。
“朕还记得当年赐他剔骨之刑时,你还怪朕太过于残忍,替他向朕求情,认为他对我大周功大于过,绕了他一条命。可今日朕却觉得,还好当时朕狠下了心,若是留这样的人在这里,朕的锦衣卫岂不是要成为什么蛇鼠一窝的霍乱源头?如今想到他行刑那日的凄厉叫声,朕只觉得心头无比舒畅,朕又替大周,替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赵昶说到此处,又走回了周徵面前,站定,然后轻声说:“朕所需要的锦衣卫指挥使,就是只忠于朕一人,只依靠于朕一人的孤臣!除此以外,哪怕立下再多功勋,拥有再多民心,只要背叛了朕,那也只能获得与冯潇一样的下场。”
“你明白了吗,周爱卿?”赵昶最后盯着周徵这样问道。
云昭昭听着赵昶这一番自顾自的“高谈阔论”,有些不寒而栗,她没有想到赵昶竟然对自己所定的这般残酷的刑罚还沾沾自喜,之前她甚至误会这是周徵一手主导的……
然而更令她没有想到是,周徵面对赵昶的这番威胁,竟没有一点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