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而对周徵说:“武安侯,我知你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但这终究是陛下与我夫君之间的事,昭儿她还是个孩子,况且,她已入宫为妃,与你一样,也是陛下的人……”
不等周徵接话,云昭昭就打断了她:“娘!你别说了,你以为今天你替我去受审,明天他就能放过我吗?”
她接着以不容置喙的口吻对周徵说:“周徵,就算你对我娘用尽刑罚,关于纯容华的死,你也绝对套不出一句你想知道的话……因为,这本就与我娘无关。”
“那贵妃娘娘有何见解?”周徵不疾不徐道。
“这个嘛……可否借一步说话?”
“审讯室现在是空着的。”
周徵说着侧身让开一条路,示意云昭昭跟上。
“昭儿!”柳氏担心急了,生怕女儿置身险境。
云昭昭向她投以一个安慰的眼神,转身跟着周徵穿过一道道铁门,出了诏狱牢房,到达了进来时她看见的那个亮着灯的房间。
审讯室很大,进门正对的那面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有的在历史书中已是臭名昭著,有的观其形貌,云昭昭依稀记得自己臣在一些野史中听到过,还有的,她甚至闻所未闻。
这些刑具大都以铜铁制成,锋利逼人,每一件都在烛光下闪耀着幽幽寒光,仿佛在向云昭昭诉说着自己背后那令人心惊胆寒的用途。
不过最骇人瞩目的还当属右边那面墙上那块巨大的,像是唐卡一样的挂幅,上面用墨笔混合着朱砂书写着锦衣卫的规则。因年份久远,挂幅的材质已呈现出淡淡的黄褐色。
若不是云昭昭看过原书,谁会想到这样一张挂幅,竟是用受刑犯人身上剥下的一整块人皮制成的呢?
房间的刑椅与地面上还残留着未清理的血迹,云昭昭从进入诏狱后,就没见到汀雪的身影,看到这血迹,她很难不怀疑,汀雪已经凶多吉少了。
周徵进屋,随手取出几片纱布擦了一下额头伤口上的血迹,随后很自然地坐在刑椅旁边审讯的座位上,面无表情道:“说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儿,混合着地底下的泥土腥气,不断地挑拨着云昭昭的神经。
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原书中后来原身在这里的遭遇让她的身体本能地反抗,她低垂着眉眼,在周徵面前强行忍住几欲作呕的冲动,说道:
“我想同你做个交易。”
“就凭你?”周徵扬了扬眉,不置可否,转而很平静地问,“罢了,什么交易?”
云昭昭仿佛从他幽深的眼眸中看见了对自己的不屑一顾,她按捺住心中不忿,也尽可能平静地说:“刚才在牢房里,为救我娘,一时情急,我说了谎。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如果我说,纯容华的死不是我做的,你会相信吗?”
周徵:“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总之云夫人已在太后面前应下了此事。”
“也不是我娘做的!”云昭昭说,“我说想和你做交易,就是我助你查清此事真相和幕后主使,但你必须答应我,事后要将我娘放了,并且在这期间不得为难她。”
周徵静静地听她说出这个看似荒谬的交易。不知为何,看着面前一身锦衣卫制服的云昭昭这幅红着脸替自己辩白的神情,他的心里涌现出一股奇异的感觉。
那么倔强,不肯轻易低头,拼了命地也要证明自己……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半大的孩子,连说话都带着稚气,小小的身体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孱弱,却不怕死般地抱着来来往往锦衣卫的大腿,用尽全力地大喊着:“我不是卖国贼的孩子!我不是!我是好孩子!我爹我娘也是好人!求你们别杀我爹和我娘!”
一个人不理他,他就换一个,他总觉只要他一个一个地解释,这么多人,总有一个会相信他。
但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人会将一个孩子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天网恢恢,铁证昭昭,陛下已下令要将武安侯周嵘一脉斩首抄家,是昭文皇后心善,挂念与武安侯夫人曾经的金兰之谊,这才让其独子得以苟活世间。
甚至所有人都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个孩子将来长大后,想到父母的惨死,也许不仅不会感念帝后对自己的宽恕,反而还可能变本加厉地报复大周朝。
……
见周徵坐在那里半晌没有回答,云昭昭气呼呼地说道:“喂,你不相信我说的?”
她的声音将周徵瞬间拉回了现实,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额头的伤口虽不再流血,但还是撕裂般的疼。
其实从宴会那晚,他就已经知道了纯容华真正的死因,是死于见雪尘,与当时郭院判之死几乎一模一样,是如今尚在暗处的那拨人的手笔,自然不可能是云昭昭做的。
周徵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表面还是不动声色地反问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是,若按你说的那样,我同意与你做这个交易,但你一个深宫里手无寸铁的女子,既能让自己被无端地陷害,又看管不好自己的下人,你为何觉得我需要倚仗你才能找到真相?”
云昭昭:“你……”
“况且,我信不信根本就不重要,我要做的只是给陛下,给太后一个交代。不管是谁,只要是陛下认为杀得对的人,那便够了。”
云昭昭瞬间哑口无言。
她对周徵的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可细想之下,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正在她踌躇着措辞之时,外面一名守门的锦衣卫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
“侯爷,侯爷,属下有要事禀报,刚才有名穿着咱们卫里制服的男人突然从狱中冲出来,还打伤了好几个兄弟。”
周徵知道他说的是刚才逃走的薛炼,便问:“他人呢?”
“跑,跑了。”那人灰溜溜地答道。
“知道了,你就是来禀报这个的?”周徵已经十分不耐烦。
“不不不,小的只是,只是想到了这茬,顺便提一下。”他害怕得结结巴巴道,“小的想禀、禀告侯爷的是……是陛下,陛下他突然来了,现在正在外面等着侯爷!”
“什么?!”周徵蓦地看向云昭昭,随后应道,“知道了,我这就出去。”
他说着放下沾血的纱布,临走时还不忘嘱咐云昭昭:“你在这里先躲着一下,我没回来前,千万别出这扇门。”说完他便匆匆地离开了。
云昭昭:“……”
赵昶来了?
他这个时候不搂着自己的美人睡觉,跑到诏狱里来干什么?
云昭昭站在屋子侧边的阴影里,不安地思索着。她想了半天,想到的最大可能便是,赵昶是为了柳氏而来的。
没过多久,她便听见外间的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赵昶与周徵交谈的声音,两人边走边还讨论着今日内阁议会时裴晧和云琛同时告假之事。
裴晧告假自然是因为纯容华之死,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难免伤悲,而云琛的告假,在赵昶眼中就纯粹是做贼心虚了
说话的声音渐渐地远了,云昭昭知道赵昶与周徵应该是往牢房里走了。如此看来,赵昶应该就是冲着柳氏而来的,只是不知他这一来,会对柳氏如何。
就凭着原书里赵昶对云家的恨意,他既有可能当场让周徵对柳氏进行严刑逼供。云昭昭越想就越感害怕,心也跟着突突突地跳了起来。
可如此情形之下,她实在想不到什么破解之法,她就像周徵说的那样,手无寸铁,如果贸然出去,除了送死改变不了任何,只能在这里巴巴地干等着。
而等待的时间越长,就意味着柳氏越危险。
诏狱的审讯室里放着计时的沙漏,那本是在刑审时为了逼供犯人所用的,但现下,她听着这静室中流沙缓缓滑落的声音,只觉得那沙沙的响声仿佛是行刑的刽子手用手中的刀,一片一片划过皮肤,将自己凌迟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的走道里终于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那声音杂乱无章,似是在诉说着来人的愤怒。
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就在将近门外岔路口的时候,没有拐弯往上,反而像是直直地朝着这间审讯室的方向来了。
云昭昭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她左顾右盼,寻思这间偌大的屋子里,除了刑具、刑椅与行刑台,连个大一点的柜子什么的都没有,根本无处躲藏。
然而,没有给她更多的准备时间,下一秒,她就瞥见身披暗金龙纹玄色斗篷的赵昶风风火火地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情急之下,她只好又在心里将周徵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