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弘简顾不上其他,几步走进内殿。
内殿的榻上,素衣素发的女子奄奄一息,浅青色的衣襟已被鲜血染得斑驳不堪,发丝也被嘴角的血粘在脸上,狼狈不已。
许弘简提着医箱走到榻前,便看到在女子身体的旁边,床榻的里侧,还有一个小小的女孩,那女孩紧闭着眼睛,面色惨白昏睡着,满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双手紧紧抓着素衣女子染血的衣摆。
那女孩衣服似乎已经湿透,乱糟糟的一团,样式却是公主服制。这个年纪的公主,再加上二皇子跪在榻前。灾星?
“这,这是月湖的那位公主?”许弘简颤声问到。
赫连夫人眸色一冷,眼神里愠色上涌:“我竟不知皇上深夜召许太医入宫是要您查问皇家内闱之事?”
许弘简连忙噤声,跪在榻前拿出丝帕诊脉。
内殿无人敢动,落针可闻,许弘简诊了许久,抬手收了丝帕。
赫连夫人见状连忙上前,跪在地上的萧珹也起身,踉跄了两步走过来。二人还未开口,许弘简便摇了摇头:“脉象浮数之极,有出无入,如锅中水沸,绝无根脚。赫连夫人,这位夫人气数已绝,无力回天了。”
赫连夫人身子一歪,险些站不住,被身边宫女撑了一把才堪堪立住。“怎么会。。。”她呢喃了一声,随即又嘶哑着声音吼到:“怎么会?”
许弘简连忙俯身说到:“下官看夫人适才咳血不止,血迹呈喷涌状,气息虚浮,面色潮红,应是气血郁结,血脉逆行,下官,下官自幼学医,此症,此脉,已是无力回天。”
赫连夫人似是被人抽了力气,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她转头看看榻上的人,又转头看向萧珹。萧珹低着头,捏紧着拳头,指尖已经嵌进掌心的肉里。他极缓地呼出半口气,开口到:“自古凡大医治病,长幼妍蚩,怨亲善友,皆普同一等。许太医自幼学医,想必,不会悖逆这祖宗医道吧?”
许弘简脊背一凉,身子俯得更低了,颤巍巍地开口:“二皇子所言甚是,下官自行医以来,无时不刻不遵从祖宗训诫,从未悖逆。下官今日前来,只知救人,不知其他,若有一丝机会,下官也定拼力救治,只是。。。就算叫了太医院所有人来,此等绝脉,确也无计可施。”
语罢,许弘简抬头看向萧珹。萧珹并未看他,还是低着头,十六岁的孩子眼角寒光瘆人,许弘简打了个寒战。
正在这时,榻上传来虚弱的声音。三人急忙凑上前,赫连夫人抬手抚上那女子的手,像是抚着一片羽毛,她颤着声开口,泪水却先涌了出来。
“铮儿,你说。”
榻上的女子又缓缓吸了好几口气,似是攒了些力气。
“救。。。救我女儿。”
赫连夫人像是立刻惊醒般,一把抓住许太医的臂膀,捏地许太医“哎呦”一声。
许弘简赶紧说到:“这样无法诊治,快,快把公主抱出来。”
赫连夫人闻言急忙去抱塌上的女孩,但那女孩的手却紧紧握着素衣女子的衣角不放。赫连夫人试了几次都拽不开女孩的手,她流着泪,回头欲唤宫女过来帮忙。
还未等她开口,“呲啦”一声从那女孩紧攥的手边传来,萧珹伸手将那片衣角的布料一把扯开,又将榻前的帷幔扯下盖在素衣女子的身上,沉声说到:“还请赫连夫人帮忙,在殿中另寻他处,为吾妹诊治。
赫连夫人点头,抱着女孩向外走去。许弘简也急忙起身,提着医箱跟上。
榻上又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萧珹低声对跪在地上的几人说到:“你们先出去。”
一阵窸窸窣窣地脚步声后,内殿只剩微弱的呼吸声。萧珹跪在榻边,俯身过去,他的手有些颤抖,烛火下,颈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脸上的半个掌痕清晰可见,眼中却黑洞洞一片看不出情绪。
天已微亮,灰色的云似是摇摇欲坠般缓缓移动,竟簌簌地飘下几片雪花。待许弘简从长若殿离开时,已是鹅毛大雪,院中的人不知何时已尽数退去。女孩在偏殿沉沉睡着,脸色似乎好了一些。正殿内的女子早已没了气息,赫连夫人为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裙,擦净了脸上的血迹,也好像沉睡一般。
萧珹跪在殿外,大雪落在他的肩上,堆起一片,这雪似乎有些重,压得他的肩膀轻轻抖动着。赫连夫人走到他身边,轻轻拂去他肩膀的雪,轻声说到:“你去吧,去禀报皇上。”
萧珹没有动。
赫连夫人抬头看着那落雪的宫墙,又说:“去吧,她一定想快点离开这里的,哪怕快一刻也是好的。”
萧珹怔了怔,摇晃着起身离开了。
元宸十三年正月十六,永盛街上热闹非凡,街贩们叫卖着,互相祝福着瑞雪兆丰年。
更夫从睡梦中醒来,揉着眼睛看着屋外的大雪,笑着自言自语到:“这雪可算是下下来了。”
永盛门吱呀呀打开,昨日赴宴的南黎使团缓缓行出,只是这轿辇比昨日进宫时少了一架,但无人注意。
开宫门的两个侍卫偷偷交换着眼神,似是松了口气般笑笑,随即和换守的侍卫交接。
“昨夜无事发生,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