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姓倒是稀罕。”姬瑢并行到另一侧,“妘姐姐家住内城吗?”
“外城。”妘青柏答得干脆,不似说谎。
难怪没见过。姬瑢对内城几乎了如指掌,却从未听说有姓妘的人,而外城三教九流,来往人士复杂,她没听过也正常。
有妘青柏带路,不到一柱香的时辰,面前景象陡然一变,大大小小的摊位沿墙根铺排开来,交谈声此起彼伏,却也比赌场清净不少,难闻的气味也几乎消失不见。
妘青柏似乎早有目标,径直走近一个摊位蹲下,三人一齐跟近,只见地上铺了块深色麻布,随意散落一些乱七八糟的物件,大到半人高的花瓶,小到手指长的笔搁,铺成满地杂乱,搭眼一看眼花缭乱。
姬瑢蹲到边上,拿来中间一个鲜红釉盘,不为别的,她在宫里见过一模一样的。
摊主拍膝道:“姑娘好眼光,这可是御窑出的,专供皇宫贵族。”
姬瑢当然知道是御窑,“这你也敢卖?”
黄清扫一眼,笃定道:“假货。”
教人当场戳穿,摊主也不恼,嘿嘿一笑,“客人真识货,我不过偶尔挣点酒钱罢了。”
她另拿起一把精巧的短剑,双手郑重呈上,“这才是好东西——铸剑名家锋三娘造的碧波剑,开完刃必定削铁如泥。”
黄清接过来端详两圈,抬头道:“还是假货。”
摊主挠头,总算有些不好意思,“今日算遇上行家了,客人若真心想要,我都算你五折。”
“有没有不到巴掌大的银锁?”姬瑢问道。怕教人察觉异样,她不敢暴露太多。
摊主道:“这恐怕找错人了,客人你看,我这儿没有穿的戴的,就这点东西。”
这下几人明白,感情妘青柏只是来买东西的。
她挑出一个瓷枕,中间是双狮戏珠的镂空花样,釉色青中有白,白中显青,狮子憨态可掬,活灵活现,除了缝隙中脏些,没别的毛病。
黄清颔首,“这个做工不错。”
摊主笑道:“要不说是行家呢,太识货了,这是我这儿最值钱的东西,一口价八百两。”
妘青柏回道:“一百两。”
她的口气仿佛在买菜,余下三人都教这砍价法一惊。摊主自然不肯答应,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什么历史啊工艺啊啰嗦半天,不情不愿地降到五百两。
妘青柏不改口,“一百两。”
摊主又是一番滔滔不绝,这次换了战术,大谈特谈自己生活怎样困苦,经营怎样辛苦,情到深处抬袖抹泪,咬牙压价到四百两,大有一副再便宜便要拼命的架势。
“二百两,不行算了。”
妘青柏转身便走,不带一丝犹豫。
“行了行了,二百两!”摊主嚎道,“算我怕你了,看你长得老实,我给你这个价。”
黄清头一回见到这种事,看得津津有味。姬瑢和齐微目瞪口呆,见过八十文砍到三十文的,没见过八百两砍到二百两的!
妘青柏回来付钱,“找块布包上。”
她之前带匣子是为防摔,没想到没防住,便也没捡回来。
估计要求包装的客人不多,摊主左右瞅瞅,从屁股底下抽出一块麻布,展开掸掸尘土,给她递了过去。
妘青柏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草草包上瓷枕,起身离开。
“二百两买个枕头,得是多金贵的头。”齐微咋舌,“这要是哐当一碎,听个响二百两没了。”
此话一出,妘青柏立马往旁边挪一步,眼底满是警惕。齐微见状,也自觉退开好几步,跑到离她最远的姬瑢边上,表示自己会躲得远远的。
架不住人倒楣,喝西北风都能噎住,妘青柏防着齐微,没防住别人,有人直冲冲撞进她怀里,跟瞄准好了似的,一下将瓷枕撞到了地上。
只是不如齐微说的那般,由于外头裹着布,没有“哐当”一声,只碎出一声闷响。
齐微没忍住笑出了声。
妘青柏呼吸一滞,闻得这不合时宜的笑声,转头看向齐微,目光颇为不善。
难得见她暴露情绪,齐微更止不住笑,忙举起双手,无辜道:“这次与我无关,你别想赖我。”
“赔钱。”
妘青柏转对肇事者道,语气中硬压着情绪。
肇事者同姬瑢一般大小,头上扎着双髻,只到她肩膀高,正慌不迭道歉,闻言支支吾吾道:“我没钱。”
齐微眼尖,“你怀里是什么?”
少年登时捂住胸前,泥鳅似的躲开要跑,却教妘青柏一伸手轻松擒住,右手向后一拉,反扣手腕,迫使少年躬身伏诛,怀里东西掉一地。
好利落的擒拿手。姬瑢不禁暗叹。
黄清若有所思,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姬瑢离得最近,弯腰全部捡起,竟一张一张全是百两银票,相叠近有一寸高。
这辈子头一次见这么些钱,齐微张开嘴惊道:“你好有钱!”
“这不是我的钱——不,这是我的钱!”
她作派如此心虚,妘青柏手下用力,少年疼得直咧嘴,忙解释道:“是、是帮人带的钱,要还回去……”
这倒听着像真话。
妘青柏松手,少年缩着身子揉肩,半天没缓过来,又滴溜眼睛瞥来瞥去,不敢说话。
“收好吧。”姬瑢将银票规整好,直接递给少年,少年又是几声道谢,伸手刚接过来,一旁伸出只手快速抽走了两张。
少年慌道:“给了你我没法交代!”
妘青柏道:“与我无关。”
这次她没有不顾地上碎瓷,拾起来打开包裹,瓷枕碎得还算齐整,她盘算找人金缮,青瓷衬着独一无二的金纹,反倒更具特色。这二百两换成金子,差不多够修补完好。
咚的一声,少年双膝跪地求她,引得周围人侧目,姬瑢忙拉她起来,安抚道:“你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