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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春棠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都是钱七郎那副轻佻的模样。
次日清晨,她顶着一对偌大的黑眼圈回到心素馆,关兮容还以为她遭了什么罪,担心得不行。丹娘倒是泰然自若,只管算她的帐。
好不容易熬到了酉时,提起衣摆就往澧堂阁冲去。
然而,今日的澧棠阁静得反常。前厅一个人影都没有,中院的执事、账房和总管等人说话时故意压低声音,就连花园廊下洒扫的仆妇都在踮着脚尖走路。
“陈掌柜留步!”
春棠正要准备跨进后院走去棠心居时,突然被人叫住。澧堂阁中平日负责与官员打交道的总事谢容知从洞门闪出,将她拽去石林旁。
他压低嗓子道:“今日老爷子来了。”
春棠一脸疑惑,“老爷子?哪个老爷子。”抬眸对上一脸严肃的谢月榕,猛地反应了过来,“哦!钱昌老爷子。”
谢容知嘘地一声,“要死哦,嗓门那么大。”
“东家呢?”
谢容知指着内厅灯火,“估计在被老爷子训着呢?”
春棠瞪大了眼睛,“他?还会有这种时候?”
谢月榕偷笑,“我也没瞧过,不过去年偶然间沿着西墙根溜达时,听到几句训话,嘿嘿,那天东家被训了半个时辰,一句话都没驳。’
春棠瞧向他,坏笑道“偶然间?我看你就是专程去看热闹的。不行,我也得去贴一下西墙根。”
谢容知拉住她的衣袖,“祖宗诶,要是被东家发现了我得挨板子。再说了,那儿现在都被封起来了。”
“啊?”春棠满脸遗憾,扯出袖子就叹气,“可东家让我今日酉时过来。哎,我昨夜想着东家有什么要事要吩咐,愁得都没睡好,”
她边用手指着自己的黑眼圈边续道:“这样,我后院的偏房躺会,等晚点再去寻东家。”
谢容知狐疑地打量着她,“你小子说话不对劲。”
“走走走。”春棠推搡着他,“办你的事去,我还能反了不成。”
春棠猫腰钻过月洞门,绣鞋踩着青苔悄声挪移。忽听得棠心居传来茶盏重响,她攀着紫藤架朝窗缝张望。
春棠猫腰窜过后院,布鞋贴着西墙根悄声挪动,待移步到内厅位置后,脸上露出坏笑。
棠心居内,白须老人将账册一合:“上月泉州港的香料利润又涨了三成。这海运的买卖,到底是被你摸透了。”
钱七郎垂手而立,日头下绛紫身影晃动着光斑,“孙儿不过是按祖父教的"顺势而为。”
“顺势?”钱昌抄起案上新药罐,深褐药渣沾在苍老指节上,“这方子又换了?”他抓起一撮药材细嗅,声音气得直颤,“黄连量添了三钱!你又折腾了甚!”
“南洋湿气重,孙儿不过是上月在海上受了点凉。”
“闭嘴!”老爷子的龙头杖重重杵地,“当年那混账放任后宅那些毒妇害你,如今你还要糟践自己!”
“祖父无须过于担忧,白芷医术高超,孙儿的身体早无大碍。”
钱七郎笑着斟茶,“祖父尝尝新得的团茶。”
“都快而立的人了!”钱昌突然拔高声音,惊得外面的春棠险些打滑。
她扶住墙头,继续听着内厅钱昌那中气十足的呵斥:“整日往那勾栏处跑,身边却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老人握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喜君若在,定要怨我没照看好你……”
空气中药香隐隐浮动,钱七郎喉间残渣的苦涩蔓延。他刚要开口,忽听得廊下传来喀嚓一声。
是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谁?”钱昌眉头皱起。
钱七郎嘴角轻勾,广袖翻飞,眨眼间从灌木丛里拎出个灰头土脸的人。
春棠一脸谄笑,“东家……”
钱七郎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接着她就像只被拎住后颈的猫儿让人提进了棠心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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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昌眯起眼打量面前跌坐之人:小郎君天水碧对襟长衫沾着泥点,发梢还挂着片紫薇花瓣,面容清秀,眉眼间透着一股子灵动。
余光瞥见孙子嘴角轻轻上扬,望向地上跌坐之人的目光中满是柔情。早前就听说了他身边多了一个小掌柜,今日得见,果真有猫腻。
“胡闹!”钱昌突然暴喝,指着钱七郎就骂道:“你跑绮罗坊就算了,如今竟还同男子厮混,你母亲若知你……”
钱七郎直接截住话头,“祖父。此人便是孙儿之前提过的,落英阁偷递纸团之人。”
钱昌的怒容瞬间凝固,转头看着瑟缩的春棠,呆愣了几秒。
春棠被盯得颈后寒毛倒竖,正寻思着要不要先认怂跪下时,抬头却见着老爷子原本犀利的目光早已消失,转而大笑地直拍掌道:“好!好呀!”
春棠还未回神,已被按在黄花梨圈椅上。
钱昌变脸似地和蔼,“这么说,你是七郎的救命恩人呀,我须得好好款待一番,可有爱吃的?金丝肚羹?蟹酿橙?酱烧腰花?”
“祖父,她不吃腰花。”钱七郎插话。
钱昌挑眉看向孙子——这小子何时记住姑娘家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