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煊下意识地看向身边这人。
蒋鸿还抿着唇,笑意未淡,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他眼中渐渐浮上了一抹惶恐。
“怎……怎么了么?”他触到黎疏那有如实质的视线,立刻转头求救似的看着夏承煊。
夏承煊偷偷瞄着黎疏的表情,斟酌着如何开口,便见到那眼神如寒霜的女子往这走了两步。
“好笑么?”她问。
分明就只有三个字,但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背后发凉。
蒋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敢回答。
黎疏扫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黎姑娘!”
夏承煊刚松了一口气,挺直的腰杆也塌了下来,便又听到蒋鸿急急喊出了声。
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你到底要作甚?!
他好想揪着蒋鸿的衣襟问他。
但显然有人比他更不耐烦,黎疏回头,眉头皱得能拧成一个结。
蒋鸿的眼神又躲躲闪闪起来,手死死攥着衣袖,将它捏出一道道褶皱,过了许久,才小声说:“我的笔被你折断了。”
*
周围的气氛好像冻结住了,异常沉默,让窗外风声吹过树叶簌簌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连方才不服气张开口想反驳的杨恕表情也空了。
夏承煊两眼一黑,手上颤颤巍巍地摸索着触到一片柔软,狠狠地掐了下去。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反而边上的虞璟倒抽了一口气。
他立刻清醒过来,低头一看,他的手正搭在虞璟的腿上。
夏承煊:……
虞璟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复杂,夏承煊立即将功折过,讨好似的抚了抚那片肌肤。
但当他刚有动作,手腕就被虞璟捉住了。
“别动。”这两个字仿佛是从虞璟牙关挤出来的,竟叫人读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夏承煊立刻不动了。
并在内心谴责了蒋鸿数十遍。
看了周围一圈,似乎无人注意到他二人的小插曲,所有人的目光仍集中在蒋鸿身上。
蒋鸿微微动了动喉结,声音很小,但很坚定地补充了一句:“我今日就只带了这一支笔。”
夏承煊迷茫地看了眼桌下自己的书箱。
里面他与虞璟收拾的笔墨纸砚正静静地躺在书上面。
黎疏的额角忍无可忍地跳了两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这次,脚步没停。
蒋鸿的眸中闪过一丝错愕,放在桌上的手不自知地抬了起来,被夏承煊狠狠按了下去。
“够了。”他低声提醒,“你想惹怒她,一次就够了,次数多起来真让她动手了,我们也不一定能拦得住她。”
蒋鸿如梦初醒,忙点了点头。
不过很快又靠了过来:“我方才演得怎么样?”
夏承煊将砚台从书箱中拿了出来,凉凉道:“我若是她,你恐怕已经不坐在这儿了。”
蒋鸿抿唇不好意思地笑着,突然听到了两声重重的干咳声。
虞璟抬手握成拳,放到唇边,微微上扬的唇角看上去有些僵硬。
往他身后抬眼一看,黎疏不知又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桌边抱臂看着他们。
下意识地噌地站了起来,蒋鸿脑中一片空空。
出乎意料地,黎疏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了一只手:“还你。”
他低下头,面前如水葱般纤长的指节,缓缓摊开。掌心之中,躺着一支黑色的毛笔,笔头圆润饱满,没有一丝一毫的断毛,一看就是用心呵护的上乘笔。
他认得这支笔。
黎将军先前得了两支赏赐的上好狼毫笔,一支给了黎疏,另一只,给了他。
他的那支在某一日伏案学习突然发病时没有握紧,从他手中落到桌面上。他只能看着那笔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在彻底昏迷之前,他只听到了笔杆折断的脆响。
“要我塞到你手里么?”
女子略带不耐的声音重又将他拽回现实中。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这支笔。
黎疏的手好像颤了一下,但迅速地收了回去,仿佛刚刚都是他的错觉。
“谢谢。”他第一次认真看向黎疏的眼底,对她说。
黎疏转过身,语气淡然:“本来就是我弄坏的,我不会赖账。”
*
门外响起一阵缓步声,一位头发半白的人走了进来,白衣白袍,手握书卷,一看便知是夫子。
夏承煊赶紧拉了一把蒋鸿,让他坐了下来。
分心往边上一看,这人正盯着手上那支毛笔发呆。
虞璟也从蒋鸿身上移开目光,向他投来询问的眼神,夏承煊摇了摇头。
约莫是发现演了半天,黎疏并没有特别生气,有些泄气罢。
“都还站着作甚?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
夫子一来,果然不一样,众人暂且都停了纷争,落了座。
“前番,讲到了第六章。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
夏承煊竖起耳朵听了一刻,发现是师傅早已教过他的一册典籍,便放心发起了呆。
他终于有时间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形了。
现在的时间他已经弄清楚了,是商王统一天下的前两年、姜国灭亡的前两年,也是黎疏离世的前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