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言昙第一次见到沈昭,是在武安侯将他丢在甘州的宣威将军府上让他随着宣威将军学兵法武艺时。
同他一块的除了宣威将军家的两个小子,还有一个女娃,那是他来的第一天,那个女娃独自站在练武场上,一次一次的挥动着手中的红缨枪,一劈一挑,如游龙入海,看的卫言昙一下子就痴了。
后来他知道了,那是沈昭,宣威将军府的三姑娘,沈家枪无论男女都要学,因为沈家的男儿和女儿是都会上战场的。
后来慢慢熟悉了起来,卫言昙总是追在沈昭屁股后面跑,就这样一日一日的还真叫他与沈昭混上了关系。
熟了之后,沈昭由自己独自练枪变成多了个陪练。
“卫言昙。”沈昭总是连名带姓的喊他,“过来同我切磋切磋。”
卫言昙听到后,便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累了之后便随地而坐,看一旁沈家老大和老二对练。
等四人都累的坐下后,沈夫人便会叫丫鬟端来四碗带着凉意的冰镇葡萄,吃起来额外的甜。
卫言昙在甘州乐不思家,期间收到卫玖和阿娘写过来的信,说是从上京城里来了位大表哥,问他要不要回来一趟,卫言昙看了看外面喊他的沈昭,将信纸抛在了脑后。
什么大表哥,嘿嘿嘿,将军姐姐在喊我呢。
卫言昙在宣威将军府待了四年,如果可以,卫言昙多么希望能将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四年后,卫言昙离开宣威将军府回了云州城,他才刚到家不到半年,便听说北金犯边,围了宁州和维州。
宣威将军和武安侯两人兵分两路去支援两州,却不料敌人声东击西,声势浩大的围了两州不过是想将大庆兵力调走,北金人的目标一开始就是甘州。
当卫言昙收到消息时,立马给去宁州和维州支援的宣威将军和武安侯送去了书信,可那两地离得远,又有北金人故意的牵制,要想立刻赶回来根本不现实。
卫言昙自己则是挑选了一队人马,去支援沈昭,临行前,将云州的守卫交给了平乐长公主,平乐长公主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即便卫言昙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又快马加鞭的赶了过去,距离甘州被围困也已经过去了四五天。
北金人没日没夜的攻城,甘州兵力本就只留够了防守的,去不想对上了北金的主力,情况自然危急。
等卫言昙刚到一半上,便收到了沈夫人战死的消息,他的心猛地一跳。
再见到沈昭时,她正一枪捅穿了北金大将耶律雄的胸膛,天上的太阳紧赶慢赶的落了下去,一抹余晖打在了沈昭染血的脸上,无喜无悲,却满眼坚毅。
她凌厉的拔出了插在耶律雄胸膛上的红缨枪,枪尖在夕阳下泛着冷光,还有血水滴滴的落下。
伴随着北金慌乱撤退的声音还有他带来的士兵厮杀的叫喊,沈昭慢慢的转过了身,抬起手,“鸣金收兵!”
卫言昙同沈昭回了甘州城,他不过才走半年,半年前,城里还有做生意的小商贩,如今满城戒严,却无人退缩。
西北人,从不惧,也不会退。
宣威将军府已经挂起了白幡,晚上,卫言昙找到独自坐在练武场的沈昭,她正一遍一遍练着今日捅穿耶律雄的那套枪法,是倒数第二式,“一击毙命”,若是不能一击致命,便要速度往回撤,佯装不敌,在敌人大意追击的时候,便还有最后一式,“回马枪”。
卫言昙不语,只是沉默的陪着沈昭,看她练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月上中梢。沈昭筋疲力尽的躺在了练武场上。
“阿姐。”卫言昙喊了她一声,“想哭便哭吧。”
卫言昙走到沈昭身旁,挨着她一并躺下,“你看,今晚的星星额外的亮。”
“阿娘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看那边,那一大一小紧挨着的多亮,是沈夫人和小阿妹,她们在看着你。”
卫言昙知道沈昭在听。
半响,沈昭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小阿妹,也许是小阿弟呢。”
“无论是阿妹还是阿弟,她们都会觉得自己的阿姐是个大英雄。”沈昭扭头看向身旁的沈昭,却见她早已泣不成声。
卫言昙下意识的想要替她擦一擦脸上的泪,却不想沈昭先一步转身,将脸埋进了他怀里,他清楚的感受到了胸前被泪水打湿,滚烫又带着凉气。
不知道沈昭什么时候睡着的,卫言昙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回房间,替她盖好了被子,明天,沈昭又是那个永不倒塌的甘州女将。
耶律雄的死叫北金人元气大伤,沈昭和卫言昙苦苦支撑,最终等来了宣威将军的援兵,那天,沈家人格外的疯狂,沈家老大的脸冷的麻木,向来笑嘻嘻的沈家老二也收敛了笑意,从不轻易出手的青色重枪顷刻间便砸碎一个北金人的脑袋。
还有宣威将军,本可以一刀给个痛快的北金俘虏被他下令坑杀,沈昭在一旁看着,沈家人所有的情绪都爆发在了那个夜晚。
北金人有备而来却狼狈而退。
而宣威将军府,那个每次都给他们端来冰镇葡萄的沈夫人也永远的走了,甚至于,她死时,肚子里还有孩子。
卫言昙与武安侯恭恭敬敬的给她上了香,沈夫人是护城而死,上京城里下旨,封她为一品护国夫人,以军礼下葬,沈夫人虽然没有军职,却带兵护了甘州的安稳,又如何不能以军礼下葬。
沈昭被任命为甘州守备,她不是大庆第一个女将军,却是大庆最年轻的将军。
再后来,卫言昙一直跟着武安侯,与沈昭的交集少了很多,也就行军路过甘州时,能看上一眼,后又急匆匆的离开。
直到随着阿爹大败北金,他们一家要回上京城了,他临走那晚,骑行二十里,去甘州见了沈昭。
沈昭拎着一壶酒,在练武场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