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将至,京城前往庙宇祈福的人比平日都多了不少。这庙躲在人烟鲜少的小巷里,外头纵然繁华也轮不上什么来客。
夜里这庙更静,只能听见小僧洒扫的动静。自打上次果冻来这里一次之后,这庙已经许久没被这样打理过了。
烛台上的火摇曳着,衬着小椅上太后那张闭目养神的脸。这面容虽爬上了些许岁月痕迹,却难掩其眉眼瑰丽。他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清嗓唤道:
“宋德钟,上茶来。”
里室里有人敦厚地应了一声,没多久便端了两只茶盏出来,另一杯搁在了门口的案桌上。坐在太后身边的少年约摸十七八的岁数,跟怀里搂着的猫玩得起劲,方得抽空才能谢上宋德钟一句。宋德钟福了福身,笑道:“说到喝茶奴才便想起来了。您养身子的药喝得怎样了?”
“将就喝。”太后垂下眼,依旧没看他,轻声答道:“太医是不敢糊弄我,可我这岁数已到这儿了,又常年被那几个不消停的闹腾,身子能好到哪儿去?要死不死的,能活着就成。”
狮子摸猫的动作停了,讪讪地瞥了他一眼,皱眉道:“义母……”
宋德钟脸上也有些僵,很快恢复如初,笑道:“那群迟早玩火自焚的东西,您贵体,可别跟他们置气。”
太后沉默片刻,抿了口茶。宋德钟说道:“西域总督上回来这儿,弟兄们按您的话跟他讲了元汝的事。后头老奴也回去了几趟,见他像是全然相信了这番话,应该是也没找着解法,现在整日跟夫人闹不快呢。”
话音刚落,狮子怀里的猫叫唤了一声。太后置若罔顾,像是早习惯了:“他当然得相信你的话。元汝指望着他成亲后给皇长子这颗宝贝哄过去,结果他不但人没哄过来,反倒自己跟元谏拎不清干系。这回元汝是真要收拾他,咱们可没跟他撒谎。”
宋德钟急忙道:“是,咱们跟他讲的都是实话。”
太后拢着茶盏,问道:“他夫妻闹什么不快呢?”
那猫儿此刻不叫了,狮子也不给他顺毛了,竖耳听着。
“是夫人跟他闹不快。”宋德钟说,“弟兄们喊他来着儿的那晚上夫人身子不舒服,去叫他时逮了个正着,人没在府里。他怕自己死后夫人难过便不敢讲实话,顺势让夫人以为他出去偷腥了。”
太后乐了一声,说:“闹得怎样啊,可别给他媳妇气得把胎打了。”
“打不了,您放心便是。”宋德钟急忙说道:“皇长子相当盼着这孩子……如何说是也自己的骨肉。”
太后听完,收了笑,余光往身旁的少年那瞥了一眼。
“皇长子这块肥肉在元谏手里把持十多年,可算是要被我夺了。”太后饮尽了茶,望着古刹里悠悠摇曳的烛,许久后叹道:“你说说他……他娘是皇上最钟情的妃,祖父是元老头,夫君家世微薄还会带兵打仗,自个儿打小就念书,没什么野心壮志,还有个快生的儿子。天底下还有比他更适合拿来争储的人么?”
“他自然是最合适的。”宋德钟附和,说道:“他养在外头这些年,圣上也知道那些拨给他的银子都没到他手,全被元谏贪了去。圣上心觉亏欠,又钟情他生母,谁得了他便是握住了圣上的心。”
“我已和元汝谈妥了。”太后眼瞅着宋德钟续了茶,说道:“元汝这贼东西,此手棋落得真绝。”
“他看皇婿没顺他的意,自知抢不到这碗羹,便大手一挥,作势要给桌掀了。掀之前还抬头瞅你两眼,就知道你舍不得。”太后松了松领口,说道,“我倒是舍得他,可我怕皇长子哀思过度,也随了他去。”
“您忧心的是。”宋德钟说道。“他着实是在等您开口。他和元谏无甚可谈的。”
“他和我也是。”太后说道,“他以皇婿相胁,无非是要我助他当上家主。到时候贩盐案一出,他那头松松口让我救下皇婿,这一番也可在皇长子和圣上那里讨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