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水西眼底所有的情绪都闲散了,连身体的疼痛也忘记模仿。原本他还抱着一丝丝的戏弄心理,想要在和蔼面前上演一出苦情戏,现在突然明白过来,这都是没用的事情。
他一向不可信。但这个时候,水西的情态,和蔼相信了。
水西说,“我们之间总要有一个留下来,这是你说的,现在该你留下来了,你放心,宋时文我会救。既然是我们的夫人喜欢,我会成全她。作为交换,惠子逢,连同惠家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你都不要插手,陪着夫人安安静静的待在山间别墅,等我不在了你们再出来。求你了,现在,立刻消失。”
和蔼不得不走。他感受到鹿藏月正处于危险之中,也看到门外的过道上有人影正在快速靠近,只来得及说一句,“珍重”,眼神中充满万般情绪,只可惜水西无法体会其中更多深意,便看着他从来时路上悄然消失,只在房间里留下浓浓的潮水的味道。
惠子逢幸灾乐祸,“你们两个畜生还在我面前上演兄弟情深了?自己是什么,如今已经忘记得干干净净了吗?”
水西无奈,矮下身子,去照顾惠子逢那双踩在地板上的赤裸的脚。
“如果是他回来的话,你还会这样对他吗?”
“如你所愿,是他的话,我会一直这样对待他。”水西捧起惠子逢的脚,为他套上鞋子。
一群人走进病房,正好看到这一幕。
“儿子!”身形高大的男人率先跨着大步走了过来,直奔惠子逢。水西微微后退,起身,识相地退到了一边。余光中看到紧随慧子逢父亲而来的人里,有冯良、秘书、律师、保镖、几位名医,甚至还有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罗玉。
冯良、秘书,和罗玉关切的目光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落在惠子逢身上,而是集中在水西的身上。
地板上残留的血迹正在被灰色的烟气一样的东西舔舐干净。那位叫罗玉的女孩目光紧随着那烟气移动。水西微微惊讶,抬眼看了过去,而罗玉也不卑不亢的迎上了他的目光。
审判者和伪装在人群中的狼。
“我没事。”惠子逢像一个单纯善良的人,笑着劝解父亲,看向水西的眼神却是赤裸裸的幸灾乐祸。“只是觉得心脏不舒服。可是我马上就要毕业了,爸爸这次会留下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吗?”
真正的惠子逢并不会这么说话。把“慧极必伤”那句话当作诅咒,害怕了二十多年的慧先生对眼前的儿子没有丝毫的怀疑。
夜黑风高。外人已经秉退。此时是在惠家的私人别墅,最适合谈些不能为外人知道的秘密。
惠先生转身,看见晨光中的水西,甚觉安心。如果他的心还像以前那样忠诚。
“朝来阁被毁,水西你知道吗?”惠先生问了一个双方都心知肚明的问题,他自己说出这话也觉得幼稚可笑,不等水西回答,又说,“你的私人别墅有闯入者,你又知道吗?”
第二个双方都心知肚明的问题。
水西僵硬的扬起嘴角,“那是我第三十二代主人的未亡人,并非闯入者。”
这个意思是遗孀。
惠先生的脸色微变。水西这是向他表明了身份,再也不伪装了。
家族资料里,记录着这样一个人,无名无姓,但是总在家族最危难的关头,被一笔带过,从而转危为安。直到他二十二岁那年,命悬一线,是这个人的出现,才让他重获新生。
当他的儿子十二岁那年失魂落魄的追寻一个亡灵时,也是他。那个时候他也是少年人的模样,如今长大成人,惠先生的记忆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曾经守在他身边的朋友,和如今守在儿子身边的朋友,是同一个名字,同一张面孔,身上隐隐透着香火气。
第三十二代,是慧及卿。
他是第二百三十代惠家后人。
这也就是说,水西不仅默认了自己的身份,也说明那位其貌不扬的年轻姑娘是一个活了几千年的异类。所以她的基因与现代人类不同。再联系起近年来社会上出现的种种奇闻,惠先生丝毫不怀疑,那鹿藏月正是水西口中的第三十二代主人的遗孀。
儿子从小到大的一切奇怪行为在此时有了合理的解释。只是他仍然不明白,这两人之间到底产生了怎样的情结,能让儿子在对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心心念念?
“惠先生请不要多想。你们不是鹿藏月的后代。”
惠先生险些站不住,强行稳住内心的混乱,坐在椅子上,看着从身后的窗户洒进来的金光一点点映亮水西的脸。
仿佛水西才是那个站在正确的一方的人。
不过他更关心的事情不是这些。
“我儿子,你会继续守护他吗?”
水西闻言,抬眼望着惠先生身后的窗外,视线的终点落在遥远的地方。
“云生殿在苟延残喘,惠家的人也在苟延残喘。比起那屹立几千年的建筑,慧先生应该更懂得如何拯救自己。”
水西的目光陡然转移到惠先生的脸上,就像晴空万里突然落下了核桃大的冰雹,砸得人不知该往何处逃生。
惠先生的温和表情第一次凝固在脸上。他明白水西如今彻底不伪装了。明明昨晚还在做戏,替他的主人穿鞋。
“放心吧。”水西把人吓唬一番,又开怀大笑,让惠先生觉得刚刚的那几分钟才是恶作剧,“惠先生不是也物色好了一个人吗?惠家世代相传的心脏问题从来没有夺走谁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