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并肩坐在折叠小马扎上,冯千千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山顶的空气好新鲜,掺杂着青草的味道。”
山风掀起她额前碎发,睫毛在晨光里投下淡淡阴影。鼻尖萦绕着松脂与湿苔的清冽气息,远处云雀的啼鸣碎成金箔般洒落。
许林凡半蹲在她身侧,指尖轻划手机屏幕关掉快门声,镜头里的姑娘唇角微扬,沾着露水的登山服领口微微起伏。
他悄悄往后退半步,将绵延的黛青山脊、缀满露珠的蕨类植物,连同她发间闪烁的阳光一并框进画面。
按下拍摄键的瞬间,一片流云恰好漫过峰峦,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投下一层柔纱似的光斑。
冯千千拍下日出的照片,在朋友圈里配文:我把所有过错都种在心底,长出的荆棘日夜刺穿着自己的灵魂。
许林凡看见朋友圈后转头看向她,他知道她一直都在怪自己。
“我听说半山腰有一个寺庙,我想去为外婆烧柱香。”冯千千把相机和折叠马扎放进背包里。
“好,我陪你。”
青石板路蜿蜒至半山腰,朱漆寺门在古柏掩映下若隐若现。
冯千千踩着露水打湿的石阶拾级而上,许林凡伸手替她拂去肩头飘落的樱花,花瓣掠过铜铃发出细碎清响。
寺内香炉飘起袅袅青烟,与山间云雾缠绕成缕,檐角铁马在穿堂风里叮咚相和。
佛前长明灯摇曳着暖黄光晕,冯千千俯身点燃香烛,许林凡退至廊下,看她合十的指尖被烛光镀上柔光。
檐雨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虹。僧人抱着经卷走过月亮门,袈裟下摆扫过满地碎红,远处钟声忽然漫过山林,惊起几只灰雀扑棱棱飞向云隙。
冯千千跪在佛祖面前忏悔,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师父发现了跪在佛祖面前将近两个小时的她。
许林凡安静地站在一旁,老师父走到冯千千身边:“这位女施主,是有什么心事吗?”
冯千千抬头看向老师父,黯淡的眼神好像突然有了光。
茶室木门吱呀轻启,老师父抬手虚引冯千千入内,竹帘掀起时漏下细碎光斑。
许林凡背靠廊柱席地而坐,指尖摩挲着保温杯外壁,听木门在身后轻掩。
檐角垂下的铜铃被山风拨弄,发出几不可闻的清响,远处云海翻涌如浪,将日光揉成碎银铺满青苔斑驳的石阶。
他望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与廊下灯笼的暗影交叠,偶有松鼠蹿上枝头,震落的松针划过肩头。
茶香透过纸窗洇出,混着焚香味儿萦绕在鼻尖,他摸出手机又放下。
目光始终凝着那道紧闭的木门,看蛛网在门框角落轻轻震颤,听寺钟从山坳深处悠悠荡来。
冯千千双手接过老师父递过来的茶杯:“谢谢大师。”
“从施主进寺庙时,老衲就注意到两位了。施主在佛祖前久跪不起,是在祈祷?”
冯千千死死咬着嘴唇,眼眶瞬间红了:“是在忏悔。”
“因何而起?”
冯千千哭着向老主持描述了自己对外婆的思念和忏悔:“那天……如果我没有和妈妈吵架,如果我没有跑出去。外婆……就不会出车祸,我有罪,大师,我有罪……”
茶室里浮着薄纱般的檀香,老师父指尖轻叩茶船,青瓷盏中茶汤泛起细微波纹。
冯千千盯着杯中沉浮的茉莉,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施主看这茶叶。”老师父舀起滚水悬壶高冲,青雾里花瓣舒展如初。
“沉底浮面皆有定数,若执念于某片叶何时落,反失了观汤色、闻香韵的机缘。”
窗外竹影摇曳,将日影切成细长的丝,落在她膝头褶皱里。
老师父放下茶夹:“春去秋来,草荣木枯,外婆的缘分便止在这一季秋风里,施主又何必用前世的因,困今生的果?”
檐角铜铃忽然轻响,一片黄叶飘进窗来,恰好落在她空置的茶盏里,像一枚自然盖上的句点。
“大师,我不懂。”
茶室暖黄的光线里,老师父将青瓷茶盏推近冯千千,沸水冲开的茉莉在杯中浮沉。
她盯着水面颤动的倒影,指腹反复摩挲着茶盏边缘,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施主再瞧这茶汤。”老师父执起竹制茶夹拨弄茶叶。
“若一味攥紧茶盏,茶水只会烫了手。”
窗外竹影斑驳,随山风在泥墙上游走成流动的画,檐角残阳正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
冯千千忽然颤抖着吸气,眼泪大颗坠落,砸在茶席上晕开深色水痕。
老师父叹息着递过素白手帕,枯瘦的手指指向墙上“舍得”二字的斑驳匾额。
“月缺自有圆时,花落方见果实,执念如绳,捆住的唯有自己。”
风掀起纸窗一角,案头《心经》书页轻翻,恰好停在“心无挂碍”那页,墨迹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
茶室烛火摇曳,老和尚捻动佛珠的声响混着檐雨滴答。
老师父抬手拨弄香灰,暗红香头忽明忽暗:“每粒香灰都有它落下的时辰,就像人与人的缘分,缘起时青烟聚,缘尽时尘归尘。”
“施主外婆的路走到了头,可她播下的种子还在发新芽。”
竹帘被风掀起一角,冷雨卷来野菊的苦香,冯千千忽然注意到墙角蛛网悬着颗水珠,在佛前长明灯下折射出微缩的彩虹。
老师父又将温热的茶盏塞进她手里:“就像这雨水总要汇入江河,人啊,总得学会顺着命运的河道走。”
话音未落,檐角铜铃骤响,雨势突然转急,满院落叶在积水里飘成金色的舟,载着陈年旧事流向山外的暮色。
下山路上冯千千一直沉默不语,老师父的话一直萦绕在她耳边,她好像听懂了却好像又听不懂。
那天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冯千千都会去寺庙为外婆烧香祈福,有时遇见老师父会聊上几句,有时只是安静地喝上一杯茶。
春去秋来,檐角铜铃不再因某通电话而雀跃,厨房灶台的油盐罐也习惯了少一副碗筷。
只是暮色漫过晾衣绳时,总恍惚看见蓝布衫在风里轻轻晃,暴雨敲打窗棂的深夜。
会突然攥紧枕头,那里还藏着外婆临终前塞的薄荷糖,纸箔早褪了色,甜味却在舌尖固执地不肯消散。
就像院角那株老桂树,年年落叶都被扫成一堆,可秋风一来,满院还是浮着她腌桂花蜜时的笑。
时间是把钝刀,慢慢削薄了伤口的痛,却把思念磨成了贴身的茧,越裹越暖,也越藏越深。
“下午我就要回学校了,你们两个要好好照顾自己,特别是许林凡一定要保护好千千。”火车站门口林晓拎着行李箱嘱咐。
“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许林凡恨不得林晓马上离开,这样他和冯千千就能单独相处了。
林晓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你收敛一点,不要吓到她。”
“晓晓姐,你什么意思啊?”
冯千千听得一头雾水,许林凡的脸瞬间红了连忙推搡着林晓。
“你……你赶紧走吧!”
林晓离开后屋里面,就只剩下冯千千和许林凡两个人。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中间隔了一段距离,气氛突然变得很安静。
“也没什么事情,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
冯千千点点头:“好……好啊。”
山路上的野蔷薇开得正好,许林凡弯腰替冯千千摘下鬓角的花瓣,指尖触到她发烫的耳垂时迅速缩回。
两人并肩坐在溪流边的青石上,水流卷着落花掠过脚面,惊起几尾银亮的小鱼。
冯千千掰碎能量棒投喂松鼠,碎屑沾在嘴角,被许林凡用指腹轻轻拭去,动作自然地像拂去一片落在书页上的月光。
远处云海翻涌,在他们膝头投下明暗交错的影,他忽然指着对面的山峰笑:"看,那两块石头多像此刻并肩的我们。"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两块顽石被岁月磨出圆润的轮廓,中间恰好生长着一株歪头的松树,枝叶交缠如相握的手。
风穿过峡谷时带着松涛声,他的外套不知何时披在她肩头,带着阳光晒过的温暖,而她发间的蔷薇香,正悄悄漫进他空置的背包夹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