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为首一虎头狮身的魔物围着他绕了两圈，用硕大的鼻子凑到他的身上嗅了嗅，嘴角的涎水流得更长，用喉咙被割破似的奇怪嗓音兴奋地朝身后的魔物叫道，“香，太香了！老子一辈子没闻到过这么香的东西。不知是哪家的小东西趁主人不在偷跑了出来。”

精亮圆遛的虎瞳在秦钦身上转了两圈，“不管是谁家的，今天给老子遇到了，就是老子的了！”

身后一蛇首鼠身的点头嘿嘿笑道，“老大说的是。老大，快点动手吧，要是这小东西主人寻来了，我们可就没机会啦！”

秦钦皱了皱眉，往身后一看，原本护送他的魔卫已不见了踪影，苦笑一声，回头直视虎头狮身魔物，冷声道，“让开。”

魔族向来轻视人族，普通百姓也好，仙修也好，从来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毕竟，魔族自诞生以来，不论体型还是实力，皆强压人族一头。更何况，现在在他们面前的，还是由人族堕落成魔，在魔族中身份最低贱的人魔。

因此，在面对只有自己腿长大小人魔软绵绵的警告时，魔物们立刻放声大笑起来，口中的涎水一道一道，瀑布似的拉下来，坠在地上，漆黑魔瞳里的嘲笑肆无忌惮游移在秦钦身上。

“都给我上，抓住他！”虎头魔微抬下巴，身后的几只魔物便飞速围成一个圈，将秦钦牢牢围在中间。

秦钦沉下脸，心念一动，清离剑已化形紧握在手端。周身气息冷下去，血衣在风中飘扬，深黑的双眸没有了温悯，唯余下对阻碍自己回去见狐狸的不耐烦。

魔物们惊诧了一瞬，身前这只人魔似乎并不好惹，来自本能的判断，几只小魔物察觉到危险，无意识地往后退出一步，却又在虎头魔的怒喝下被刺激得猛然往前一冲，即使明知可能不敌对方，也在那瞬间被心间突然喷涌的勇气鼓舞，朝着那名人魔扑了过去。

一道剑芒掠过，虎头魔惊讶地瞪大了眼。便见那名人魔脚尖踏地，倏地从地上凌空而起，对着扑过来的众魔物斜挥一道剑气，耳边霎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伴随着阵阵刺耳的哀叫。

那名人魔，竟只凭一剑，就将袭去的所有魔族击溃。身为纯正魔族的傲慢怎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虎头魔大吼一声，化成人形，手中幻出自己的本命魔器——一把玄黑弯刀，双手握住刀柄便朝着冷眼凝视他的人魔攻了过去。

嘴角的血越涌越多，这副身躯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早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只凭着仙君所赠宝物和龙冥龙鳞所制元丹强撑着，至如今，为了应付这群魔物，仙元再动，仙识已有崩裂之象。

秦钦勉力维持着清醒神志，提起清离剑挡下虎头魔倾力一击，却是被那魔刀劈出的威力震得手臂发麻，脑中如地动山摇，仙识已在倾塌边缘。

一击不成，虎头魔嗤嗤怪笑两声，将刀横举在嘴边，伸舌舔去不知何时飞溅在刀身的血迹，享受地眯了眯眼，看向秦钦的黑眸里贪婪更甚。下一刻，疾风掀过，虎头魔便不见了踪影。

身后响起刀划破空气的嘶嘶声，秦钦即刻转身，便见身后一柄夺命利刃正高悬头顶，火光带电朝自己飞速袭来。秦钦微微睁大了眼，识海中天塌地陷，使他无法反应地伫立原地。眼见那刀就要落到头上，猛然间，清离剑感应到主人的危急情况，剑身颤动着自主从秦钦手中飞出，剑灵操控着清离剑，为主人将那致命一击挡了开去。

刀剑相击，瞬间爆发出一阵刺眼光芒，尚在地上哀叫的众魔物被那威芒又扫飞出去，秦钦也随之被震飞。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清离剑飞落至他身边，倒地发出清脆的丁铮声。秦钦按住似要爆开的胸口，捡起地上的清离剑，以剑为支撑，强行站起身。看了眼面前虽嘴角溢血却仍紧盯着他不放的虎头魔，转身摇晃着往虚渊门的方向迈去。

“站住，老子让你走了吗？”虎头魔擦掉嘴角蓝色的血渍，收刀快步绕到秦钦身前，舔了舔嘴唇，一把扯住秦钦前襟，将人提到自己面前，凑到他涌血的唇边深深嗅了嗅，奇香入鼻，令他陶醉不已。不甘浪费地伸舌将秦钦脸上的血迹仔细舔了个干净，随后满意笑道，“真香，正好今晚家里有客，就用你去招待老子的贵客吧。”

清离剑在地上划出一道白痕，秦钦无力闭上眼，由着虎头魔将自己死狗一般扛在肩头。

再次睁眼，已似祭品般被横放在一张周围垂挂着纱幔的方形长桌上，手脚被形似镣铐的东西扣在桌上，稍微一动，一股强烈的灼痛感便从镣扣处蔓延全身。秦钦痛得浑身是汗。尝试着用即将干涸的仙元解除束缚，仙元散发的白芒反而被镣扣吸收殆尽，成为禁锢自己的帮凶，加剧身体的痛楚。

放弃挣动，开始四下打量。入眼皆是血一样的红色，不论是桌围，还是从被风扬起的纱幔缝隙中所见，层层叠叠的红色纱幔挂满房间，随着风轻摇慢舞。灯台上，燃烧着几只红蜡烛，连烛光，也带着微微的红。也除此之外，便什么也不再有。一如魔界的风格，简单，单调，且毫无美感。

闭上眼，秦钦冷静思量着脱身的办法。不得不说，自己现在的处境真是糟糕透顶。修为尽失带来的后果便是此刻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庆幸的是，虎头魔没有直接杀了他，而是将他带回来，准备招待他口中所谓的贵客。

贵客……先前一战，秦钦便发觉虎头魔的修为不低，能被其称为贵客的，在魔族的身份亦绝不会低。

若是魔宫中人，便再好不过。若不是，或许，也只能利用银芽的身份为自己博取一线生机。

蓦地，屋外传来轻重不一的几道脚步声，秦钦睁倏然睁眼，一颗心猛地提起来。

随着脚步声逼近，秦钦听到纱幔阻隔下虎头魔的声音，那声音不似魔形时的难听，却也实在说不上好听。面对他时的高傲好似被藏了起来，语气里只剩下殷勤的讨好。

“小月，多年不见，你依然这么美丽。”

唇纠齿缠的浪荡声音传入耳畔，秦钦垂眸，心下了然，虎头魔所说的贵客，便是他等候多年的情人。

良久，那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淡了下去，便听一声娇笑，却是毫不留情的嘲讽，“司马谢，这么多年，你依然是这么下流。”

话音刚落，又响起一声惊呼，门板响动两声，继而是难忍的掺杂了温玉裹心般舒爽的呻，吟。

许久之后，房内终于沉寂下来。

为彼此整理好衣衫，司马谢将小月搂进怀里，摩挲着怀中人嫣红的唇，凄凄抱怨道，“你在天魔窟跟他们逍遥快活，老子在外面等你一年又一年，好不容易等到魔君放你出来，你还三推四拒，把老子拒之门外，你说，是不是该罚？”

“你想如何罚我？”娇嗔着挥开司马谢的手，小月从他怀里起身，指尖勾过一缕纱幔半掩住面，媚眼如丝看向司马谢，唇角轻轻一勾，司马谢便又受不住地跨步过去，一把扯下纱幔，将人扯到自己面前，捏住那美丽的下巴，在人发出轻呼前，用自己的唇舌堵住那甘美的樱唇。

一室好春光。

秦钦眉心微蹙，闭上眼，静候着两人情潮褪去。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得两声满足的低叹。须臾，又听得小月冷淡的声音。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旧也叙得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

司马谢拉住她，“别急，今天我可是给你备了份大礼。你闻这房中，可曾闻到些什么？”

“早便闻见一股奇香，还没等我问，你就粘到身上来了。这是什么香，闻着如何这般诱人？”

司马谢轻声一笑，执起她的手将她往身后的石桌边引，“我今日遇到个宝贝，自己没舍得用，专门留下来作为你我的重逢之礼。”

“是吗？你还能有什么好东西送我？”

秦钦睁开双眸，眼前轻纱一阵摇晃，一只纤白如嫩荑的手拨开罩住石桌的纱幔，紧接着，一黄一红两道身影映入眼帘。

秦钦抬眼缓缓向名唤小月的红衣女子看去，四目相对的刹那，便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般，呼吸都在那瞬凝住。身体似是被施了定身咒，无法动弹，只能维持着震骇的表情，望着面前同样一瞬不瞬看着他，似痴傻了般一动不动的人。

许久，秦钦方启唇，对着红衣女子，轻声唤了一句。

“阿离……”

即使已不复当年清婉，秦钦还是凭借在看到红衣女子那一刹那间心中涌动的滔天愧意认出了眼前人，正是被他因踏入无情仙道而弃之不顾的清离。

重渊国雪朝城世代书香世家萧家大小姐，萧清离。

胸中那块软肉倏然猛烈跳动，皱缩发紧，似烈火焚烧，又似有人用刀剑剜刺，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席卷全身，瞬间汗湿衣衫。

这痛是那么清晰，又是那样无法让人忍受，以至于让秦钦倏忽产生一种错觉，面前的人是他苦苦追寻的爱人，只有紧紧将她搂紧怀里，那股撕裂灵肉般的痛楚才不会继续下去。

渐渐的，那愧漫上眼底，化成颗颗晶莹的泪。慢慢的，那愧涌出口腔，凝为片片腥热的血。

血雾模糊中，恍惚看见阿离惊慌失措地朝自己扑过来。灵窍中强撑着不让神志崩溃的那根梁柱，终是在千年难消的愧疚中，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