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丹宗位于重渊国南部一座万丈高山之上，宗门弟子虽不多，但因常有人间帝王临到华发弥留之际便自褪龙袍到此求长生丹修不死道，以及常年为各宗门提供助修丹药，所以在人界名望比凌云宗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正值凉秋，山上丹枫红成一片，远望去，恰如一团团燃烧的烈焰，风来，浪起，与天边围在夕阳旁的红霞相映成趣，风光绝美如画。

俯瞰之下，壮美山河尽收眼底，胸中清气顿生，诸般烦恼，皆化轻烟散去。

秦钦立在山门前望着那片红，心头不自主忆起那只妖红的狐狸。那枫霞的红，在他看来，比之狐狸仍逊了几分风情。

龙冥站在主人身后，脑子里空荡荡一片。七月火非拉着玄丹宗弟子切磋剑艺，人间客正和昔日师弟们叙旧，石头被他押在身边，虽敢怒敢言却始终无法摆脱钳制在他腰间的手。

秦钦回身望了他一眼，忽然出声道，“龙冥，你日夜跟在我身边，不觉得无趣吗？”

龙冥赶紧上前两步，眼里水光闪烁，“主人，你是嫌龙冥无趣了么？”

秦钦道，“当然不是，只是你亦有你该走的路。若不是我往龙吟谷扰了你，你再修个三五十载，就该得道飞升了。”

龙妖与凤妖，乃得天地庇佑之两大妖族，修行速度极快。若欲成仙，不必像寻常妖物一般到人界修行，只需自己找块清修之地，潜心修炼个千五百年便可。也因此，人界很难见到龙凤妖。

龙冥泪眼汪汪，“主人，我才不想要什么飞升，我就想跟在你身边。你都不知道这八百年我在龙冥玄境有多么想念你，一想到你，我就忍不住想哭。主人，你知道吗，玄境里的水有一半都是龙冥的泪水。我每天在铭记石上刻你的名字，生怕自己会不小心忘记你。主人，你就是龙冥的道，你在哪，龙冥就甘愿在哪。你不要再丢下龙冥了，好不好？”

素来凝着冰的眼里此刻却盈满剔透的泪，秦钦心软了软，轻声叹息，“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跟随。”

龙冥眼睛亮起来，“主人，在龙冥心里，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当初我还是只小龙妖的时候，你不仅不欺负我，还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哄我逗我，教我修仙之术。天底下再也找不着第二个像你一样好的人了，我保证！所以龙冥跟定你了！”

秦钦看着他亮闪闪的眼睛，微微一笑，“龙冥，谢谢你……”

龙冥笑得可爱，“主人，是龙冥该谢谢你。主人，告诉你哦，龙冥已经决定好了，如果有一天你成了仙，龙冥也要很快地修成仙，到时候追随你到九天上去，龙冥和主人就可以永远不分离了。”

秦钦笑着抚了抚他的头，龙冥的眼睛随之变得更亮。

正在此时，人间客从门后带着一帮玄丹宗弟子出来，扇指着龙冥道，“你们还没见过妖吧？喏，那里就有一只妖龙，速去收了他吧。”

远山看眼龙冥，撇嘴道，“大师兄，你又开始忽悠人了。那个小兄弟多可爱，怎么会是妖？我们才不会再被你骗来骗去。”

往日被捉弄的场景历历在目，众弟子齐齐往后一退，眼珠子定在人间客身上，面容颇有怨色。

人间客哀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谎话说多了，如今他说实话，却是没人肯信了。

拽过蹲在地上研究满地草木的石头，人间客拖着沉重的步子往清歌子房中去，半盏茶的功夫又退出来，身边却没了石头的身影，脸色显得颓然。

他回到山门前，见秦钦还立在山前看风景，咬咬牙，两步走过去挡住他的视线，恨恨地道，“你不是说要替我想办法杀了那老不死的么，怎么光站在这里吹冷风？”

秦钦笑看他，“你想我怎么杀？”

“一剑上去捅死他，最合我意。”人间客咧嘴笑，白森森的牙露出来，带了几分邪气。

秦钦当真立刻唤出清离剑，满身寒风地往清歌子处去。

人间客跟着过去看好戏，身后众师弟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惊慌地一齐涌过去，想扯大师兄过来问一问，大师兄却朝他们眨眨眼睛，叫他们一起去听戏。

秦钦推门而入，人间客紧随而至，啪地一声砸上门，其余弟子耳靠门墙仔细去听。

清歌子盘腿坐在软榻上正跟石头讲一些药丹的效用，石头听得满眼放光，看向清歌子的目光充满了崇敬。

见他们进来，石头连忙起身双手平展挡在清歌子身前，紧张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秦钦笑道，“人间叫我提剑来捅了宗主。”

石头怒视人间客，“你这人怎么能这么坏，自己的师尊都要杀。”

人间客没接腔，用扇子敲他的头，“你给我让开。”

石头愣是不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冲过去死死抱住秦钦，扭头朝清歌子喊，“老爷爷快走，我掩护你。”

清歌子捋须笑道，“心性纯善，不错，不错。”

七月火偷开一条门缝溜进来，扯了扯秦钦衣袖，小声道，“祖师爷，怎么回事？你们这是干嘛？”

龙冥强硬地掰开石头的手，趁所有人不注意，秦钦剑倏地飞身出去，朝清歌子心口刺去，人间客目光迅速跟着剑尖移去。

门外弟子看清情况，惊得张大嘴巴，情不自禁惊呼出声，“师尊！”

就在剑尖离清歌子不到半寸之际，一道无形气罩突然出现在清歌子身前，将他牢牢护住，清离剑拼尽全力，企图击碎护罩，但终究只是徒劳，气罩的力量将剑反弹回去，飞进一块墙壁，墙身被强大的气劲震得裂开，片刻后竟轰的一声倒塌，将门外扒墙角的弟子埋了几个进去。

秦钦收剑，躬身朝清歌子赔礼，“前辈，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清歌子淡笑一声，“情不由衷，不怪你。”他微偏头看人间客，“云珺，你闹够了吗？”

人间客挥开折扇，笑眯眯道，“老不死的，没够呢，你不死，难消我心头之恨。你等着罢。此法不成，还有别的办法。我就不信你命这么硬。”

收扇，拂袖而去，竟是连石头也忘了带走。

秦钦再次躬身赔礼，清歌子对他和善一笑，他方退了出去。

回到静室，人间客枕臂躺在榻上，跷着二郎腿，悠悠摇着扇。听见脚步声，眼皮也不抬一下，“钦钦，你好生无赖。”

秦钦在桌边坐下，饮了口清茶，“人间，非我不为，而是无能为之也。”

这句话，似曾相识。人间客嗤了一声，“既然无能为之，为何又要答应？”

秦钦放下茶杯，温笑道，“我若不答应，你又如何答应我的要求？此乃谓随机应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