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狂风四起,战鼓声声,似是在为重渊军助威。
这一次的攻势比前一次来得更为凶猛,孟狄铁了心要用这一战拿下剑弥城,捧回孔不凡的头颅献给皇帝。因此,大军一到弓箭军射程范围内,孟狄便招呼也不打直命弓箭军往城楼上射箭。剑弥军急忙举盾,将城墙围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
趁剑弥军忙于自防时,孟狄下令填壕军与云梯军同时进发,往剑弥城城墙与城门逼去,又命投石军不停往剑弥城投进百斤重的巨石。
孔不凡冷凝着脸,沉着指挥剑弥军对战,自己也身负利箭,手拉长弓,数箭并发,朝城下逼近的重渊军射去。
孔不凡箭法了得,所射之箭百发百中,城下很快倒了一大片重渊军。
即便剑弥军近两日补充了食物和水源,可在人数上,依旧处于极端的劣势。一个倒下去,另一个迅速站上去接上,倒了,再接上,循环往复,一个时辰之后,剑弥军后续备战人员已经所剩无几。
孟狄自然知道这一点,不论前方死伤多少重渊军,他一声喝令,便有更多的士兵扑上去,誓死要完成将军的命令。
脚踏同胞尸,身负捐躯志,猛地大喊一声,“冲啊”,便头也不回地往前冲上去,即使下一秒胸口便会被利箭穿透,身体会被重石砸碎,也义无反顾地往前方奔去。
双方都红了眼。面对重渊军不要命的攻势,剑弥军咬牙苦撑,同伴倒下去一个又一个,仍跟随将军的命令坚持着,即使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也丝毫没有生出畏惧的心和退缩的念头。
这场战斗从一打响便注定只有一个结局,孔不凡面色越来越冷,浑身湿汗滚滚,那双眼睛却仍一瞬不瞬盯着战局,企图为剑弥寻找一个破局之机。可因为上次乌尔木大意吃了大亏,孟狄这回命盾兵和骑兵将自己围了个严严实实,不漏出半分破绽。
城下,撞车军抬着巨木狠狠撞击着城门,城上,一些云梯军已趁乱登上了墙,正与剑弥军厮杀。
满城的尸体,满城的血水。孔不凡红着一双眼,将袭到自己身边的重渊军一刀毙命。
他的右侧手臂被飞来的箭矢射中,尖利的箭尖狠狠陷进肉里,勾住里面的血肉。就着受伤的臂膀,他挥刀,砍下一颗又一颗敌人的头颅。
秦钦几人就在他身后,有不长眼的重渊军看到他们,提刀去砍,被人间客用美人扇轻轻隔开,君无忧立在秦钦身侧没有动作,狐狸眼中泛着妖红微芒,脸色却是极为难看。秦钦拂袖挥开再度袭来的攻击,不让重渊军有接近他们的机会。
龙冥冷着一张脸,龙爪轻轻一抬,扫过来的长枪便瞬间飞出几米远,吓得对方变了脸色,忙抽出身边已死同伴手中的冷刀,换了对象攻过去。
若不是主人吩咐不准伤人性命,这长枪落地之处,只会那名不知死活敢来打他们主意的重渊军那脆弱的脖子。
秦钦察觉君无忧神色不对劲,不由蹙眉问他,“你怎么了?”
君无忧红瞳眯起,眼中浮动着难以名状的情绪,声音轻不可闻,“这一幕,与五百年前那场人狐大战,何其相似?”
以弱对强,如飞蛾扑火,明知死路一条,却仍奋不顾身,要为自己,为同族,拼出一个公道的结局。
抵死守成的战士终是抵不过敌方越来越多人的进攻,城门被撞出越来越大的缝隙,最终,“哐”的一声,死守了三个时辰的大门被猛力撞开,剑弥军心中大震,忙持枪御敌,可敌军却如蚂蚁过境一般,杀了一个还有一个,源源不绝地冲进来,剑弥军士用自己的肉躯挡在敌人面前,宁死也不愿让他们攻过去。
风起,吹动进攻的号角,重渊军踏着守城战士的尸体,疯了一般向城里冲去,所过之处,飞血溅洒,似水泼一般。
孔不凡脸色是没有血色的苍白,在斩尽城墙上最后一名重渊军后,带着活下来的为数不多几名战士急奔下去。
孟狄身骑战马,趾高气昂踏进剑弥城城门,居高临下看着被重渊军重重围住满身狼藉的孔不凡及其身后等剑弥军士,脸上的笑怎么也掩不下去。
“孔将军,这下,你降是不降?”
孔不凡目眦欲裂,紧咬牙根,直恨不能生啖其肉,生饮其血。看着遍地剑弥军的尸骸,他仰天悲笑一声,用恨到极致也不甘到极致的声音叩问苍天,“今日城破,是天不佑我剑弥,欲亡我金沙。尔等恃强凌弱,天道反助。何也!”
孟狄跟着大笑,“孔将军,你也说了,是天要灭你金沙。陛下只不过顺应天意,扩我重渊大土,昌我重渊国运。你要怨,就怨你生在金沙,非我天佑重渊子民吧!”
孔不凡鹰眼冷视他,“以强凌弱是天道,你们重渊同且等着,终有一天,会有比你们更大更强的国家来灭了你们!”
说罢,他将刀举过头顶,两只恶兽般的眼睛死盯着孟狄,高声对身后所有剑弥军士喊道,“我剑弥男儿,只有战死这一条路,断不受降敌之辱!弟兄们,随我杀了孟狄这狗贼,咱们黄泉再相聚!”
孔不凡挥刀奔向孟狄,身后的剑弥战士也随之冲上去,跟着将军誓取敌将首级。这一刻,他们的眼中没有残破的剑弥城,没有倒在脚下数不清的剑弥军,没有拔箭朝他们射过来的重渊军,只有那狂妄嚣张的孟狄。这一刻,所有剑弥军的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杀了孟狄!
孟狄轻轻一挥手,身前便闪出数不清的重渊军,将他牢牢护在身后。他笑观着孔不凡身上接连被砍出见骨的豁口,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金沙国镇国将军,此刻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兽,那如生铁冷硬的脸廓,那喷着嗜血烈火一般的眼,那咬得突起来的腮骨,那山一般□□伟岸的身躯,不久之后,就会失去所有生机,像一条死狗一样倒在他的面前。
乌尔木做不到的事,他孟狄做到了!笑,愈发猖狂,他简直迫不及待想要马上看到那令人血脉喷张的画面,血液激动得颤抖,他兴奋地大叫着,“杀!杀了他!杀了他们!”
蓦地,一道箭矢携着破空之声从风中窜射而出。在孟狄还在为自己即将到手的功勋而得意忘形仰天大笑的时候,那支箭以电光之速射入他的后脑,贯穿他的口腔,斜插在他的颅脑之上。
甚至来不及闷哼一声,孟狄就这样瞪着眼睛,大张着嘴巴,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马背跌落,倒在了地上。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重渊军大惊失色,顺着利箭袭来的方向看过去,一名红得妖艳的男子挽弓如月,弓上数支箭矢寒光冽冽,正对准他们的方向。
夕阳如血,映红了目中的一切。那红衣男子容颜绝甚,妖红长发随风翻飞,丝丝如血。一身红衣随风猎猎,宛如玉面罗刹,美得人心发颤,妖得人腿发软。
正呆看着,却见红衣男子手指轻动,弓上寒箭飞射出去,城下尚未回神的几名重渊军便直愣愣倒在了地上。直到这时,人们才醒过神,想起来就是这红衣公子一箭射杀了孟狄。
于是,战局重新开启。
主将死,重渊军军心涣散,阵脚自乱。孔不凡趁机带领剑弥军将城内的敌军杀退城去,重新关闭剑弥城城门,随后命人将孟狄头颅砍下,悬挂至城墙上一面显眼的高杆之上,以此慑敌。
这一战,剑弥军虽胜犹败,城中尸堆成山,血流成河,剑弥军也只剩不到一千人。好在,剑弥城,又一次被守了下来,金沙国,还不至于因他们失守亡国。
孔不凡对着那抹上天派来拯救剑弥的红色身影,重重地跪了下去。
人间客折扇挥舞,悠悠生风。面朝着君无忧,他啧啧叹道,“没想到啊,无忧你竟是只如此心善的小狐妖。”
君无忧斜睨他一眼,不欲与他回话。他坐在秦钦身侧,看着秦钦因为他这强涉因果的鲁莽举动而头疼的模样,挑眉勾唇,笑得意味不明。
“重渊誓破剑弥,剑弥气数已尽。杀一个孟狄,还有下一个孟狄,重渊将士杀之不尽,剑弥军已所剩无几。你这般举动,不过将城破人亡的时间延缓十天半月,于剑弥金沙之命数,根本无济于事。”秦钦揉着额头,心里虽清楚狐狸出手的原因,但实在不能认同。
君无忧眯眼冷笑,“那我就将重渊人全部杀尽。”
秦钦头更疼了,“先不论各仙宗修士如何反应,你这样做,置重渊士民的性命于何顾?于你眼中,剑弥军是弱者,重渊军是强者。你可曾想过,强者与弱者,皆是一条鲜活的人命。你为了帮剑弥而杀尽重渊人,和重渊军又有何区别?”
所以他不愿干涉。两国命运,自有定数,天命不可违,放任其发展,袖手而旁观,顺应天命才是身为修士最好的选择。
人间客笑着点头,“钦钦所言极是啊,无忧,你听他一言,莫再管这剑弥的破事,还是赶紧随我上路去魔族完成你振兴狐族的大业要紧。”
听他这么说,君无忧笑得更冷,“你让我不管,我还偏管定了。”
人间客“哎呀”叹一声,“你这性子,要不得,要不得。我说东,你往西,我说南,你往北。钦钦,你快管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