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那几名仙修在见了剑弥城中凄凉悲惨的景象时会有所动容，可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他自嘲一笑，仙门修士，多么矜贵的身份。修仙，多么远大的抱负，又怎么会将如他一般的凡人所承受的苦痛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

罢罢罢，求人不如求己，就用这残躯，在这片自己深爱的土地上战至最后一刻。如此，他方无愧天地，无愧家国，无愧陛下，无愧妻儿，也无愧自己！

人间客摇着手中的美人扇，微弓着背，在营帐中不住地走来走去，从他的表情可以想见他的心里该是多么的了无生趣。

只见原先神采奕奕的两道英眉有气无力地往下耷拉着，黑水晶般的眼瞳里毫无光泽，唇角两边深深往下撇，就差没把“我好无聊”四个大字写在那张俊脸上。

他嘴里不停嘟囔，“走又不走，帮又不帮，你到底想干嘛？”

秦钦坐在床边，怀里抱着昏睡的狐狸，手指无意识揉捏着狐狸柔软的耳朵。他的脸色平静，没有一丝情绪透露出来，看得人间客忍不住生出股想剖开他的心或者脑看看那里面到底想的是什么的冲动。

龙冥就站在床侧，脸色冰冷，身上寒气直冒，只要不是对着秦钦，他就是这副死德行。憋得人间客也很想拿把火把他身上不知从哪儿渗出来的冰霜给他烧个干净。

狐狸已经昏迷好些天了，仍不见醒，秦钦一天为他渡气好几回，可狐狸就像是睡死过去似的，除了偶尔发出细弱无力的嘤咛，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动静。

他想将狐狸拿过来玩一玩，秦钦眼中那冰刀子嗖嗖就射过来。虽是不怕，但仍觉心悸。毕竟，平日那般温润的人若是生起气来，威力较之常人百倍的可怖。

他曾想过等晚上秦钦睡着了悄悄把狐狸偷过来，然后一溜烟跑路，可秦钦似乎对他早有防范，愣是能几天几夜不闭眼睛，害他一点下手的机会都找不到。

狐狸玩不成，龙冥不想玩，秦钦不好玩，那还有什么可玩的呢？

人间客眼珠一转，不如就炼丹吧。把剑弥城死掉的那些人刨出来炼丹，看看能炼出些什么玩意儿来。

想到就干，他走出营帐，往四处一看，城头上，俱是些疲握着长枪，形容枯槁的望哨军。城下方，一些黄皮蜡脸步伐虚浮的巡查军于营帐间来回穿梭。

呼呼摇两下扇，他随手拉过一个从身前经过的小兵，彬彬有礼地笑问道，“你好，请问剑弥城的死人都在哪里？”

那个小兵已经饿得两眼昏花，步履飘忽，行路极不稳，被他这么轻轻一拉，竟整个人受不住力地倒在了地上，好半天才挣扎着爬起来，睁着两只发虚的眼睛，无神地问，“你说什么？”

小兵头上满是灰尘，脸色因为忍受长时间的饥渴显得灰黄一片，眼睛很大，眼皮却因为极度虚弱而没力气地耷拉着，眼神也因此游移不定，无法聚焦。身上的戎衣暗黄发黑，散出阵阵酸臭味儿，脚上一双草鞋被磨得只剩半边，半个脚掌露在外面，上面全是泥巴和刮伤。

依稀可从他那未发育成熟的喉头猜到，小兵年龄不大，看来不过十四五岁左右，个子也不高，脑袋尖只堪堪够到人间客胸膛。他瘦得很厉害，戎衣套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卷起的裤腿下露出的小腿像两条干枯的木柴，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如此干瘦的两条腿是怎么支撑着他站立的。

人间客捏着鼻子后退一步，挥着扇子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遍，“我说，剑弥城的死人都在哪里？”

小兵听到死人两个字，眼里闪出一抹异样的神采。漆黑的眼珠子盯向他，见他一身白衣，身不染尘，和自己、同伴以及将军，神容间竟是云泥之别，认出他就是将军口中那见死不救的修士之一。垂下眼皮，莫名笑了一下，“剑弥城的死人，我面前就有一个。”

话音落，扑上去要掐人间客的脖子，可手脚却因为长期的饥渴失了所有力气，只是软软伸手，做出一个像是索抱的姿势，软软地往前迈了两步，接着又软软地倒在人间客的身上。

脑袋撞地的那一刻，人间客莫名在想，自己怎么没有在他抱上来的那一刻一巴掌把他拍飞出去呢？

将小兵拖回营帐，人间客急呼秦钦，“钦钦，快看，这个小孩刚刚莫名其妙要过来抱我，没抱到，他就急得晕过去了！”

秦钦闻声过去一看，小兵气息极弱，很快就要死了。他蹙眉，将自身仙元渡了些过去，稳住小兵的心脉，随后又从功德囊中掏出一粒药丹，给他喂了下去。

人间客摇着扇子踱步，嘴中发出不解惊呼，“钦钦，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听到外面那么多人要死，你眼皮都不带动一下，这个臭小孩要死，你立刻要把他救活。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秦钦道，“天命使然。”

人间客一噎，随即皱起眉，“你救这一个，怕是后面的那几千个，都要来求着你救了。”

“救便救罢。只是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天意如此，岂是你我能改变？”

“你怎么突然想通了？前几天还一副他们爱死不死的样子，今日又准备要当活菩萨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秦钦微微一笑，“便是你也心中不忍，何况于我？”

罢了，功德要紧，前尘旧事孽缘冤债，且先搁置一旁。

“只是，就这么这乱了天命，只怕各地仙宗不会放过你。”人间客笑得灿烂，似乎是觉得这是什么无比有趣好玩的事。

“我只救人，不干涉两国战事。他们有何理由不放过我？”隐身幕后，攒小功德，待战事完毕，抽身离去便可。

人间客失望地点点头，“这样么，那那群老家伙确实拿你没办法。”

说话间，小兵转醒，看见面前几位神情不一的人，惊了一惊，立刻爬起身，待要怒目问话，却突然发现自己肚子竟然不饿也不渴了，身上也有了力气，他疑惑地甩了甩胳膊，跺了跺脚，又原地转了两圈，确认自己福大命大地从鬼门关转一圈回来了，眼里喜色难掩，方才涌到喉间要怒骂几人的话立马变成了感激之言，“是你们救了我？”

不待他们说话，又连珠炮的往下自顾说起来，“你们救了将军，你们还救了我，看来你们不是坏人。将军说，你们是仙修，我听娘说过仙修能呼风唤雨，能弹指杀人，本事大得很。那你们能不能救救我们军中所有战士，还有剑弥城里面那些可怜的百姓？”

说着扑通一声朝几人跪下去，磕头不止，头在地上撞出血犹不停歇，“求你们了，求你们了！求求你们！”

秦钦叹息一声，倾身扶起小兵，请他将孔不凡叫到帐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