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客见秦钦跟过来，忙装模作样叹息道，“来晚了一步，都死了。头一回想做做好事赎赎罪，老天爷都不给我这个机会，唉！”

功德无法修成，秦钦亦感到几分惋惜。

人间客偷瞄秦钦一眼，又笑嘻嘻道，“人死了便死了，只是这些尸体给狼虫虎豹吃了可惜，不如……我拿去炼丹。钦钦，你觉得如何？”

秦钦瞥他一眼，明白过来这才是他救人的真实目的。方蹙眉欲摇头，一道极其微弱的痛吟从倒地的三人之间飘入耳中。

秦钦一怔，蹲身探查一番，才发现其中一名身形格外高大的男人一息尚存，还未气绝。

没有犹豫，将仙元从受伤的部位渡送进男人体内。

怀里的小狐狸嘤咛一声，似是对他这个姿势感到不适，愣了愣，便将狐狸交到人间客手中，让他好生护着。

半刻钟后，秦钦额间渗出一层薄汗，这人受伤太重，耗费他不少仙元才将他踏进鬼门关的那半只脚给拉了回来。

仙丹只剩下两颗，秦钦是万万不舍得再拿出来用。仙元则不一样，只要不伤及根本，即使耗费出去，好生休养些时日便可恢复如初。

龙冥心疼主人，想为主人渡送自己的元气过去，被秦钦温声拒绝。

轻吐口气，他头也不抬地向人间客道，“你身上可有有助于疗伤的药丹？”

人间客和他并肩蹲下，笑道，“钦钦，我身上的药丹，怎么能比得过你上回救我的那药丹管用呢？不仅救我的命，还替我解了毒，我还想管你再讨两颗呢，怎么你今天要救人，反而跟我讨起药丹来了？”

秦钦顿了一顿，“有就拿出来，勿要废言。”

人间客只好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巧的丹瓶递给他。秦钦打开瓶塞，从里面倒出一颗莹绿的药丹，吩咐龙冥将男人翻转过来后，拨开杂乱地贴在男人唇上脸上被血洇湿的长发，就要捏开男人的嘴巴将药丹强行给他喂服下去——

不经意抬眼看到男人的容貌，秦钦猛地像被一道惊雷劈中，维持着喂药的姿势怔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龙冥见主人呆滞的模样，有些害怕，他急唤两声，“主人，主人。”

秦钦没有反应，人间客发觉他的异常，也偏过头去看他，却看到一向温雅从容的秦钦，此刻眼中诧愕震荡，眸光忽冷忽热，复杂莫名。

他稍稍惊了一下，和龙冥一起连声唤他，“钦钦，钦钦！”

秦钦蓦然回神，垂眸，隐去脸上神色，将手中的药丹喂到男子嘴里，而后一言不发起身，又转身，背对着人间客和龙冥，将目光投向远处那片苍山。

至星起月明时，被秦钦救活的男人才悠悠转醒。

眼珠颤动两下，睁眼，看见一片摇曳的黑影。

眨眨眼细看了下，发现那是被夜色中染黑的影。下一刻，他猛地坐起身，先是震惊于自己受了致命几刀竟然没死，随后在看到围坐在身侧荜拨作响的火堆前的三名男子时狠狠凝下了眉。

“你们是谁？”因为失血过多水分也随之流失殆尽的嗓子粗哑得厉害，像是生锈的风箱被什么东西卡住却还要费力继续转动而发出的难听到让人恨不得抓一抓燥痒的耳膜一般。

人间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的救命恩人。”

男子面上的神色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放松，用谨慎怀疑的目光仔细将几人审视一番，再开口语气中便带上了一股深切的恨意，“你们是重渊国的人？！”

人间客点点头，“是呀。怎么啦？重渊国的人就不能救你吗？”

男子冷哼一声，别过了头。

“真是不知好歹，钦钦，你说你救这样的人做什么？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而恩将仇报，甩张臭脸给我们看！”人间客扇子摇得飞快，“干脆再把那刀给他捅回去，让他跟他的同伴一样死无葬身之地，如何？”

说着要起身捡刀捅人，被秦钦一把扯住，又坐了回去。

男子听到同伴，眼里闪过痛楚，往地上寻了一圈，惊觉同伴的尸身不见，于是转头怒问道，“另外两人呢？！”

看情况便知道眼前这三人没将他们一起救下，可是他们的尸体呢？被他们弄到了哪里？因为他的缘故致使他二人命丧黄泉，他要把他们都带回去，让他们入土为安。

另外两人被秦钦收进了功德囊，原想跟之前的暗卫一起送给书柳他们，但现在看来，这两人好像与仙门秘境婆娑仙境无缘了。

他挥一挥袖子，另外两名尸体已经僵硬的男子便凭空出现在地上。

男人被他这番举动吓了一跳，察觉到几人身份不凡，毫不掩饰自己的猜测，出口问道，“你们是……仙修？”

秦钦沉默着没说话，人间客嘻嘻笑起来，“如何，仙修可有资格救你这条贱命了？”

竟然是仙修。男子脸色缓了缓，眼底却仍带着一抹对三人身为重渊国人的恨意。

怀中狐狸爪子轻轻动了动，秦钦低眼看去，那双红瞳没有在他的等待中睁开。已经一天了，狐狸还没有醒。秦钦觉得有些奇怪，君无忧虽被他打成重伤，可经过自己渡气疗伤后，他的伤势已无大碍，却就是迟迟不见苏醒的迹象。

人间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火光摇曳，暖红的光照在狐狸身上，为狐狸镀上层温柔的芒衣。

“这小狐狸乖乖睡在你怀里的样子，真讨人喜欢。”人间客咂咂嘴，想到平时君无忧对他不是冷嘲就是热讽的样子，不禁无奈叹息，要是人形的无忧能像狐形的无忧那样温顺可爱，不知会把他迷成什么样。

龙冥带着一副冰冷的表情和男人对视，乌黑的瞳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他总觉得面前男人看起来有股莫名的熟悉感。脑中闪过几个人的身影，很快又暗暗否决，盯着盯着，不觉失神。

男人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决定暂时放下对几人重渊国人身份的仇恨，脸色越发和缓下去。他突然起身，对着几名恩人道，“方才是我不识好歹，我向各位道歉。对不起。”说着，朝着三人深深鞠了一躬。

秦钦面无表情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各位如此坦诚告知仙修的身份，按礼我当向各位表清自己的身份。我乃金沙国镇国将军孔不凡。”

见几人没有反应，孔不凡自嘲一笑，“各位不曾听过金沙国也是应当。弹丸之地，不比你们重渊国名气盛大。”

见几人还是没有反应，他重重叹息一声，忽而话题一转，“虽然不耻，但我还是想请几位再帮我一个忙。”他看向地上躺着的同伴，眼里漫上水光，喉头发哽道，“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把他们送回东侧金沙剑弥城的军营？”

人间客啧啧两声，“你自己怎么不送？”

孔不凡眼神暗成一片，他忍住喉间的涩意，用十分坚定的语气道，“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里面似乎带着某种慷慨赴义的决心。

秦钦看出来，沉了沉眼，冷淡道，“他说得对，要送你自己送。”顿了下，“你一人负重两具尸体不易，我们可以帮你负担一人。”

孔不凡咬了咬牙根，对几人连这么一个小忙都不愿帮感到恼怒。目光停在同伴身上，半会儿，终是不忍让他们曝尸深林，于是点头，语气僵硬地道了句，“多谢。”

天黑，看不清路向，只能等到第二日再动身。

孔不凡坐下，盯着面前肆意扭动身躯的火光不说话。

一时间，树林里只听风和夜枭的叫声，安静得可怕。

人间客试图打破这沉默的氛围，却在看到脸色一个比一个还要冷硬的几人后，咽了咽口水。

摇摇头，算了，还是跟他们一起玩谁比谁更冷的游戏。

许久之后，夜云遮住冷月的光芒，将世间变得一片黑暗，唯剩下林中零碎几道快要燃尽的火星，让人不至于陷入像是要被黑暗蚕食吞噬的绝望。

倏忽间，火星“啪——”的炸开一声响，这响声莫名触动孔不凡内心深处那股浓浓的悲怆。

黑暗中，他忽然用他那嘶哑的声音对着面前冷寂的空气说道，“你们能成仙修，可真好。不用在凡尘里受苦受难，只用享受令人羡慕的自在逍遥。”

秦钦默不作声。

“不像我们这种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要经历生老病死，爱恨别离，家国破碎的切肤之痛。”

“可你们知道吗，我们本来也可以过得很幸福。我们金沙国虽然地方不大，但各种资源丰富无穷，不用依附他国也能自给自足。陛下勤政爱民，百姓乖顺，上下一心。我们本来可以过得很幸福……”

“斯人无罪，怀璧其罪。就因为资源丰富，引得多少国家觊觎。西边这个来抢，南边那个要夺，北边这个要掠，东边这个要侵。”

那些人更是猖狂到立下约定，谁先入主金沙城，谁就可以先将金沙纳入自己的版图。金沙国四面楚歌，到处战乱不停。

到想到国之将破，家之将亡，他的眼里蒙上一层水雾，声音也染上哀恸的哽意。

“剑弥城是金沙国东侧最重要的一道屏障，一旦城破，将有多少百姓遭到屠戮，多少惨剧会发生，你们知道吗？”

“你们仙修，真好。不问世事，只顾自己修行就好。你们多幸福啊。”

双手掩住失控流出的泪水，孔不凡抖动着肩膀，心中的悲戚再也难以压制，嘴里发出无助的嚎哭。堂堂八尺男儿，金沙国威名赫赫的镇国将军，此刻却哭着向救下自己，或许也能救下金沙国的几人请求。

“能不能，求你们，帮帮我。帮帮我们金沙国的百姓……”

寂静中，人间客鼾声正响，龙冥靠在秦钦身上，也已沉沉睡去。

秦钦淡淡看他一眼，又垂眸，始终没有回应他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