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予宁用力握着一次性纸杯,热水顺着他的拳头,洒到了地上。
“小文!”邢昌誉将他的拳头包住,夺去水杯,连连拍他的肩膀,“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是什么样的人,为他,你犯不上!”
“邢叔,当年我爷爷跟我说过,就是这个人带着十几个拿着棍棒的人,到我们村里,吓唬所有矿难死者家属,包括我爷爷和我爸,不得不签下理赔单,拿了那么一点儿钱……有些人家里的顶梁柱一夜之间就没了,46个人,死在那场矿难里!”
“我知道,知道,”邢昌誉叹了口气,上前搂住了文予宁的肩膀,“你有多恨,我能理解,当年我还是个实习警员,知道你们吃了大亏,这些恶棍是被收买去恐吓你们的,就为了大老板能少赔钱。”
“是!可现在这些人又出来了,继续拿钱作恶,”文予宁望着地上他刚刚吐出的那一滩鲜血,脸色气得发白,“他们说要打我的头,让我这个保送生变成智障,说要打断我的腿,让我去不了北京,他们根本就是□□!”
“小文!我再说一遍,”邢昌誉起身,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了,走过来双手左右按住他的头,无比严肃地说,“你现在太弱小了,我当年也一样弱小,有些事……我该怎么跟你说,这警局里,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那姓姜的,就有不少,一个比一个官大……都比我大,他们跟部队里那姓孙的,也都是同学,朋友,你根本惹不起。今天你跑得快,那天没有撞着你,这都是你命大!你千万别再往枪口上撞了!”
“那我就这么忍着……像我爸当年一样?”文予宁抬头,屈辱又不甘地问他,“那他们现在还是学生,就已经无法无天了,将来走向社会,继承他们父亲的衣钵,还要欺负像我这样的穷人?!”
“不,”邢昌誉咬了咬牙,却很坚决地摇了摇头,“你要等,你要忍。”
这句话让他忍气吞声,强按下性子,等到了今天。
一切,都以澄星高考为重。
可是,他向来是睚眦必报又充满学识、拥有无比聪明脑瓜子的知识分子,这种人的骨头,往往比钢筋铁骨还要硬。
这些仇人,害了他们两辈的人,竟就这样肆意地在学校里欢笑,挥洒他们的青春,享受他们也许从出生那天开始,就已注定一辈子的快乐无忧。
……这荒谬的世界,可真他妈可笑啊。
文予宁第一次有自己的努力都白努力,所有奋斗都是笑话的感觉。
“哟,这不是咱班学霸吗?”姜鹏往外扫了一眼。
文予宁身高出众,离那么远,一眼就能看出是他。
“胆子挺大的,还敢来学校?”孙志奇将球狠狠地拍到了地上,往外面走去。
“老孙,你算了吧!马上考试了。”姜鹏喊他。
“不行,我要问问他,澄星到底住哪儿了,天天抓不着他人影儿。”
“人想要躲你,那肯定不让你跟上……哎!”
孙志奇不顾阻拦,大步走出了篮球场,直直地奔向他。
“小文啊,你今天来学校是干什么啊,用不用提前准备一下去大学,先预习什么的。”体育老师还在那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
“我送我同桌来上课。”文予宁望向越发逼近自己的孙志奇。
“你同桌?是谁啊,好大面子,还得用你送上学。”体育老师打趣道。
“你送他上学,”孙志奇刀削斧凿似的下颌骨,一块皮肉,先不受控制地上下抖动,“他住你那儿?!”
“是啊,”文予宁说,“我们第一第二名,当然要一起进步,一起上大学,就跟你们倒一倒二形影不离一样。”
“你找死,”孙志奇面色发沉,眼眸一瞬间黯了下来,咬着牙道,“我给过你活的机会了,但你找死,你找死!”
“哎!孙志奇,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你闭嘴!”孙志奇大吼一声,直接打断了一旁体育老师的话。
文予宁嗤笑了一声:“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跟你玩。你是个什么东西啊,他跟你有共同话题吗?讨论文盲地痞是怎么练成的?你那草履虫的脑袋里有几个细胞?还是打架斗殴,开车撞人,买凶杀人?!你这个社会渣滓,早晚有一天,我要亲手毙了你!”
“我草你妈!”
孙志奇目露凶光,双拳直接抡起,就往文予宁身上扑了过去,没等文予宁还手,体育老师就像献祭一样拦了过去,挡在了他们二人中间。
两节课结束后,同学们陆陆续续出去上间操,几个体队的人,路过成澄星,都富含深意地多看了他两眼。
“澄星你能上操吗?”吴书墨老师问。
“没问题。”成澄星走过去站好,几个别班的学生,上下打量他,往后排走去。
“长得是挺好。”
“帅的,哈哈!”
“要是个女的也能挺漂亮的。”
“怪不得为他争风吃醋,哈哈哈!”
成澄星回头瞥了他们几眼,他们强忍住笑,随着广播体操的音乐,在那半死不活地抖抖手,抖抖腿。
做完操回到了教室里,下节课还有五六分钟。
成澄星转过身去,果然,曲国良迅速低下了头。
“怎么了?”
“你别问了……”
“快说!”成澄星使劲撞向他的桌子,卷起英语书,抬起手臂要打他的头。
“……我听体队的人说,早上文予宁去找老孙单挑了,”曲国良嘴唇咬了咬,神情有些为难,“说谁赢了谁才能跟你同居。”
啪嗒一声,书掉在膝盖上。
“那后来呢,谁赢了?!”
“不是,澄星,你真的变了,这是你关注的重点吗?”
“你别打岔!”成澄星皱起眉,“后来谁赢了?!”
“海波子的腰被打散架了,现在在校医室里惨叫,文予宁被班主任撵走了,孙志奇还在那训练。”
“他一点儿事都没有呗!”成澄星来了气,掏出手机,看到文予宁只言片语都没发给他,手机里安安静静的。
“澄星,你真的变了,”曲国良有些震惊地看着他,“原来你真的喜欢那个霸道的学霸。”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再说他又不霸道。”成澄星捋了一把垂下的头发,只觉得烦躁。
晚上回到了家,一进门,有些紧张地往里看,屋里一股烧焦了的味道。
“你回来了,”文予宁从厨房闪现出来,表情有些像做错了事,“瞅瞅我这鸡烤的,好像火候掌握的不对,糊了。”
成澄星暗暗松了口气,丢下书包,走进厨房,看到烤箱的门开着,盘子里的鸡一边是半生的,一边是糊的,惨不忍睹。
“没事,换个面继续烤。”
他的手不自觉地搂住了文予宁的腰,上下揉了揉。
文予宁低头,迅速贴了贴他的额头,见他没制止,又连忙往下,恶狗抢食似的啪的一声,响亮地亲了一下他的嘴巴。
“你看外面的天,”他马上走到厨房窗口,指向外面,“好黑啊,不到十点,天都黑了。”
成澄星跟着走了过去,看到他在那瞎指,忍不住笑了:“是啊,真黑啊。”
到了夜里,他们脸对着脸,交颈而卧时,成澄星还是忍不住跟他说:“马上就要考试了,还有32天。等上了大学,我们就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文予宁经过将近两年的努力,才终于把“你们”,拆成了“我们”。
“不要影响彼此考试,好吗?”
“嗯,你好好考。”文予宁低头,轻吻他的发丝。
可不影响他们,那是万万不能够。
三模成绩出来以后,体队出发去市篮球馆,准备初试。
文予宁混在了观赛的学生堆里,作为同校的“篮球爱好者”,一起坐上了大巴车,赶往那里,然后,超绝不经意地,把装有杜蕾斯的书包,遗落在了换衣室里。
“卧槽!学霸不是来看球的吗?怎么还装了这个?!”
“这是他的包吗?”
“这不是他名字吗?咱们学校哪有跟他同名的。”
“真牛逼啊,学霸看着一本正经的好学生,还随身携带这个……”
“人现在又不用上课了,大学通知书都到手了,那可不开始玩了。”
“那女的是谁啊?”
“哪有女的?”
球队的人左右互看,都愣住了。
这时候在里面脱下校服,换上比赛服的孙志奇,太阳穴不断跳动着,满面寒霜地走了出来,僵直的眸光,对准了他们手上拿着的东西。
拙劣的计谋。
可草履虫又如何能识破?他连履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孙志奇首轮初试大败,屡屡犯规失分后,竟破防到暴揍裁判,众目睽睽之下,他失去了以篮球敲开大学校门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