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正诚,男,48岁,离异,育有一女,归前妻扶养。老家K省,985师范院校毕业,曾在老家一所私立学校任教导主任,五年前来到扬帆,任英语组组长。
在同事们口中,他是个儒雅随和且体贴的人,他记得每个老师的生日,以及他们是否婚育,每年的妇女节、母亲节、圣诞节都不忘分派礼物。
而在他的学生眼里,他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老师。他声音好听,语调温和,发音很标准,讲起知识点来清晰明快,都是非常实用的应试技巧。而且他从不拖堂,作业也布得少,逢年过节常在群里发红包。
他的确伪装得很好。连曾经的我都被他的假面迷惑了。
他的教室和办公室都在一楼,不是我负责的区域。我见他的次数不算多,但对他印象很深:因为他对我热情得奇怪。
很少有人会主动和我这个清洁工说话,顶多也就是点个头、打个招呼,他却每次都要刻意停下与我攀谈一会儿,有时会给我一种在没话找话的感觉。
我本能地警觉,曾和许优瑗谈过他,许优瑗告诉我,他也经常和她聊天。他说,因为她很像他的女儿——离婚后,他们很久没再见了。
于是,我便以为是他知道了我的一些身世,联想到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儿,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我可怜。
现在想来,我真是愚蠢得可怕。
当然不排除完美人设的存在,或许真的有人就是如此儒雅随和、彬彬有礼、热情大方。但这概率太小。
当以“他有问题”为前提回顾记忆时,一切便有了截然不同的面貌。
他对我、对许优瑗所抱有的感情,难道真的仅是因思念女儿而产生的移情吗?
答案已呼之欲出了。
此外,我还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他或许并不是首犯。
他侵犯许优瑗是在3月8日,许优瑗自杀则是4月1日,中间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
他照常上课,照常与我交谈,他对大家的态度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甚至去参加了许优瑗的葬礼,用一个老师该有的态度对她的父母道一声“节哀顺变”。
如果不是他的心理素质极强,对许优瑗的死毫无愧疚和恐惧,那便是他已有了经验,知道该如何调节才能维持自己的完美假面了。
我联想到了他的婚姻,他口中“很久没再见”的女儿,以及他已至中年忽然辞职来到S市,当了一个工资比先前低不少的机构老师经历。
他离开K省,到底是因为什么?
四月份的自考结束后,我去了谢正诚的老家:K省F市。
谢正诚原来的学校是一所六年制的私立中学,在整个K省都颇负盛名,通过学校网站,可以轻松找到他的工作经历,以及他和学生们的合照。
我联系到了他在这个学校教的最后一届的班长,她也当了老师,也在这个学校。我谎称自己是谢正诚未婚妻的妹妹,以想要调查自己未来姐夫的人品为由,和她见了一面。
谢正诚根本不是主动辞职,而是学校逼他走的。让他引咎辞职,都算是很大的面子了。
“为什么要开除他?他做了什么?”我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
“他……”她不敢直视我,脸上写满为难,“我毕竟也是学校老师,要是领导知道这些事情是从我这里传出去的——”
我能够理解她,于是我告诉她:“你不用和我说话,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点头或摇头就好。”
“那时你们班是不是有人出了意外,且是个女生?”
她惊恐地望我,犹犹豫豫地点头。
“女生的家长有没有闹到学校?”
摇头。
“女生现在还活着吗?”
摇头。
“这件事情被学校压下去了吗?”
点头。
“现在还能在网上找到有关这件事的信息吗?”
她先是摇头,然后迟疑了。不久,她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划到底下,亮给我看。
我长舒了一口气:“谢谢。”
我将咖啡一饮而尽,站起身:“你没有和我提及任何有关他的事情,我来找你,只是因为家里亲戚想考你们学校,咨询一下流程。”
说罢,我便离开了。
我记住了那串号码,它的主人是F市日报的一名记者。
我向她表明了来意,她在电话里表现得很激动,当即从出差地赶回来,邀请我去她家聊聊。
五年前,她曾深入调查过谢正诚此人,并发现了许多可疑之处。但因为当时学校一力弹压,她没能将报道发出去。
她猜测,受害者其实不止两人,除许优瑗和五年前那位名叫李梦月的女生外,至少还有他的女儿谢婉柔。
谢正诚的确离过婚,但他没有亲生的孩子,所谓的女儿其实是继女。她母亲在她很小时就和谢正诚结婚了,直到她十四岁时才分开。她如今在国外工作,她的妈妈三年前患癌去世后,她便没再回来过。
我们分别联系了李梦月的母亲和谢婉柔本人,但没有人愿意参与控告谢正诚。
是人之常情,毕竟没有人会乐意将已经结痂的伤疤再撕裂一次。
记者姐姐很失落,我却一早料到了结果——我本就不是为了请她们加入。
我几次联系她们,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回答:如果他再次犯案,她们是否愿意配合警方调查,说出真相?
两人都考虑了很久,第二天,我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我很快回到了S市,继续做清洁工。
我谎称自己扭了脚,爬楼梯不便,找领导把自己的工区换到了一层——也就是谢正诚所在的楼层。
我有了频繁接触谢正诚的机会。而他对我的兴趣也更甚从前了。
他旁敲侧击地问我对许优瑗的看法,我按捺胃里的恶心,垂着眸说完全想不到她的抑郁症已经到了那么严重的地步。
他相信了我的话,安慰我说:“或许在优瑗心里,这是一种解脱。”
于是我适时落泪,而后掩面哭泣,他给我擦泪,最后,他的手臂揽住了我的肩膀。
我没有反抗,仿佛完全沉浸在悲伤中。
那次之后,我开始展现对他的好感,主动对他微笑、和他聊天;仔细整理他的工位,每天给他桌旁的盆栽浇水;他上课时,我总要在窗外旁听,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使他一眼便能望见我脸上的钦佩。
慢慢的,他也变得大胆了。他开始给我带礼物,零食糖果、发圈发卡、这个年龄的女生会喜欢的各种小装饰品,得知我没有智能手机,他还把自己的旧手机送给了我。他会在给我递东西时用指尖触碰我的手,借别发卡的名义抚摸我的耳朵,下课后,他会留在学校陪到我下班,然后送我回家。
这个过程,历时一个月。
差不多该收网了。
五月底,我忽然告诉他,我要辞职了。
他很诧异,竟一下抓住我的手腕,问我为什么。
“你放手!”我慌乱地甩开他,刻意喊得很大声,路过的一个老师疑惑地往里瞄了一眼,走远了。
我怯生生地后退两步,双手紧紧抓住上臂,将整个人瑟缩起来,结结巴巴地答道:“我,我觉得……觉得自己不适合留在S市,想,想回老家发展。”
我一步步退到门边,一边拉门把手,一边高声道:“我这周做完就走了,你,你别送我,我自己能回家。”
说完,我夺门而出,奔到街上——监控正对着的位置,抹起了眼泪。
那天回家后,我去找了记者姐姐。她请了假来到S市,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
“一定要这样吗?”她面带不忍,“如果失败了怎么办呢?”
“一定。”我凝视窗外的灯火,“这是最简洁的办法。”
“不会失败的,他必须付出代价。”
5月31日,周日。晚上六点半,天才擦黑,学生已经走光了。
我独自在保洁室里收拾自己的东西,用削水果的小刀拆快递纸板、踩实、捆好,把可以卖的杂物装袋,整理自己的东西,同时和记者姐姐保持着通话。我们聊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走廊尽头远远地传来脚步声,我将手机垂直放进铁皮柜子的缝隙,松手,让它滑到底端。我“哎呀”一声,对电话那头说:“我手机掉缝里了,你自己挂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