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像是早有准备,摸索着触到墙壁,反复按下白炽灯的电源开关。
果不其然,没亮。
沈蕴低低地笑了两声,脱力般的扶住墙,连手指和衣服都蹭上灰尘也没有精力去管。
其实沈家当年见报的绑架事实并不是真正的折磨经过。
什么“播放虫子和鬼怪的录音音频进行恐吓”,看过听过的人或许都会嘲笑一番,谁会真正地被这些东西吓到呢。
沈蕴也这么觉得。
他宁愿自己是真的只听到了那些录音。
而那些真正的、如蛆附骨般的黑暗记忆,沈蕴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过。
那年,沈蕴十二岁。
从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整整六个小时。那伙保镖与沈家有些旧仇,只为了五百万,四个保镖就迷晕了沈蕴,把他带到郊外的废弃仓库里。
沈蕴被摘下眼罩的瞬间,就意识到了这是上个月他和祝棉还有陆景阳盛颂桉四个人来过的地方。
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苍白着脸,垂下眸子,让人看不清情绪。
他冷静地询问那几个绑匪,声音还有些虚弱,问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很快就可以让人送到。
结果那几个人似乎没指望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话语权和分辨力。
领头一个花臂男人狞笑两声,让人把沈蕴重新捆了起来蒙住眼,丢进了他们停在后院的卡车车厢内。
被扔进去的一瞬间沈蕴就僵直了身子。
无数滑腻的触感袭来,蠕动着的条状物不断活动,耳边又传来多足虫爬行的声音。
蛇……虫子……
沈蕴瞬间白了脸,他不断挣扎,可越挣扎,那些条状物似乎更找到了玩弄对象,从他的领口、裤脚,一切裸露的地方钻进去……
沈蕴控制不住地发抖,恐惧无边无际,伴随着黑暗,几乎让他沉入海底。
那些东西没有毒性,绑匪没打算把他弄死,他们只是为了索要高额赎金,但又与沈家有些旧怨,他们就这样反复折磨着沈蕴,这个沈家唯一的小少爷。
每二十分钟他们会把他捞出去一次,检查完他的生命体征,又把他扔了回去。
反反复复,到最后,沈蕴自己都记不清,到底被折磨了多少次,只记得,他最后一次被捞出来,像团抹布一样被直接扔在单独的一个仓房里,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
全身不停地发抖,脸蹭过地下厚厚的积灰也没法再做出反应。
外面传来落锁的声音,沈蕴已经没有力气分辨是什么锁,没有因为巨大的恐惧而陷入昏迷,已经是他能维持的最后体面了。
勉强爬起,浑身还在打着颤,沈蕴靠坐在墙边,没有一处地方不狼狈。
从小就最爱干净的他完全无力整理自己。
就这样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巨大的油锯声响起,沈蕴用尽力气抬眼,祝棉、盛颂桉和陆景阳,就像天降神兵一样向他奔来,解救出了最狼狈的他。
躲开祝棉的手,细微的颤抖还是没停,沈蕴觉得自己很脏。
可是祝棉直接捧起他的脸,温热的掌心抚平了那些冷血动物在他身上留下的恶心触感,被柔嫩的脸颊肉贴上的一瞬间,沈蕴几乎快落下泪来。
这一刻,他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活下来了。
从那之后,他也患上了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并且极度怕黑,也从正常的爱干净转变为重度洁癖。
而此刻,面对袭来的黑暗以及灰尘气息,沈蕴靠坐墙角,似乎又回到了六年前,他此生最无能为力的瞬间。
时间过得很慢,时间过得很快。
或许是过去了一分钟,又可能是一个小时,沈蕴被黑暗笼罩的瞬间就失去了分辨能力。
就在他快失去意识的时候,一束光亮起,沈蕴抬眼望去。
祝棉身上还别着接力赛时的号码牌,头毛乱蓬蓬的,脸上全是焦急的神色,近乎狼狈地扑跪在他面前,温软掌心扶住他的脸。
祝棉,祝棉。
沈蕴笑了起来,绯红眼眶里的泪水也终于落下,一切都像是与六年前重合,只不过,这次终于有人提前来拯救他了。
祝棉看着沈蕴正在急促地大喘气,似乎马上就要过度呼吸,连忙用手捂住沈蕴下半张脸,语气急切但努力柔和。
他不知道沈蕴现在能否听见他说话,只得努力引导他:“小云哥哥,慢慢吸气,呼气……”
好在沈蕴略微恢复一丝清醒,顺从地听着他的声音,跟着他的呼吸节奏慢慢调整。
温热泪水打湿祝棉的掌心,祝棉的心里也酸酸的,他感觉自己的眼眶也热了起来。
为什么啊,这些事为什么要发生在他们身上啊。
他扶住沈蕴的后颈,把他的脸按在自己怀里,柔声安抚道:“没事的,会没事的小云哥哥,我在这儿陪你呢……”
沈蕴靠在祝棉柔软的胸膛,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声。被祝棉特有的香气包裹,沈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没有滑腻的触感,没有灰尘气息。
他在被祝棉的柔软所保护。
眼镜早就不知道被他自己扔到了哪里去,祝棉把手机手电筒放在他俩身侧,沈蕴的脸深埋在祝棉怀里,劲瘦有力的手臂紧紧搂住祝棉的腰,像找到最后一块浮木。
祝棉窸窸窣窣地掏出一早准备好的湿巾和纸巾,轻柔地拭去沈蕴脸上的泪痕,又替他擦干净手指蹭上的灰尘。
阖上双眼的瞬间,沈蕴想,或许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起,他的梦里,再也不会出现那段黑暗绝望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