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谢庭钰领着棠惊雨去了自家的酒楼铺子逛了一圈。
消息传的很快,他手下的人基本都知道府里多了一位貌若天仙且气质出尘的姑娘。
酒楼铺子一旦进了什么好东西,底下的掌柜的都先往谢府送过去,就盼着那位姑娘垂青。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那晚回府后,棠惊雨抱着药枕躺在黄花梨木大榻上,回想白日一遭,犹如劫后余生般长叹一口气。
她说:“大人,我看不懂你。”
榻边摆着一张春凳,凳面搁着黑白棋盘。
谢庭钰坐在春凳前,刚下一枚黑子,听了她的话,抬头看她,故意说:“近来棋艺生疏了是不是?让你多看看棋谱你不看。”
棠惊雨恼怒地砸了一枚白子,一下吃掉他三颗黑子,以证明自己棋艺进步。
他:“唔——好棋。”
她:“你为什么总是说话不算数?”
他:“我有吗。”
她:“你说过不想让人知道我跟你的关系,今天却带着我招摇过市,为什么?”
他:“哦——我跟你什么关系?”
她:“就……可以随时断开的关系。”
他:“我是不是同你强调过很多回——你,棠惊雨,这辈子都只能在我的身边,好好待着。”
她:“你能保证喜欢我一辈子吗?”
他:“当然。”
她:“嗯。”
她抬手落下一枚白子。
棋盘上的对弈在来来回回的交谈中已经进入厮杀阶段,任何的掉以轻心,都将令手中的棋子全盘皆输。
谢庭钰在深思熟虑后落下一枚黑子,忽然想到什么,抬眸看她,问:“你是不是又拿我喜欢你跟你喜欢雪松一样类比?”
棠惊雨:“本就如此。”
“白痴。”他被气得够呛。
她从来不信什么“一辈子”、“一生一世”、“长久永远”的承诺。
人心瞬息万变。
保持一定的疏离与迟钝,当变化发生时,才不会锥心刺骨。
他越想越不对,抓住她的手腕:“如此愚钝。日后你我有了孩子,你也能冷情冷意地抛下孩子离开,去深山老林里隐居度日?”
彼时烛火影沉沉,虫鸣声细细。
“大人莫不是忘了?”她侧头看向他的眼睛,“王大夫才诊断过,我无法生育。你总要娶妻生子,拥有自己的家庭。”
“不好怀上而已。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他伸手捂住她的肚子,安抚似的揉一揉,“先把身体养好。该有的会有的。”
他亲缘浅薄,自然希望拥有两至三个孩子,等日后垂垂老矣,还能享天伦之乐。
只是这会儿,他莫名有点排斥“娶妻生子”这个话题。
咀嚼她方才的话,仍然觉得她还是可能随时离开谢府,遁入幽林自在逍遥。
他越想越不高兴,抓起她的左手就往虎口处咬。
她躲得快,急忙将两只手藏进袖口。
他:“拿出来。”
她:“不要。”
他:“不拿就吃你的*。你自己选一个。”
她夹紧双腿,而后颤抖着将左手送出去。
视死如归的表情。
他看着心情大好,拿起她的左手往掌心处连亲几口。
棋盘继续厮杀。
谢庭钰跟她说起两日后同他一齐与一位同僚聚餐。
棠惊雨支起手肘,在榻上半起身细看棋盘的黑白布局,捻着白子沉思片刻后,才慎重地落下白子。
她重新躺回去,盯着交错的房梁。“我不明白你的意图。”
他稍稍出神。“我也不明白。”
她:“哦?原来这世上还有无所不能的谢大人所不知道的答案?好生稀奇。”
他没好气地笑了一声。“少来挖苦我。”
一个不留心,黑子落在不那么好的位置上。
他顿然一愣。
她见了,急忙坐起身,抬起他的手腕:“落子无悔!”
他懊恼地“啧”了一声,看着白子在棋盘上所向披靡,再看面前的清水芙蓉,恨声道:“红颜祸水。”
她慢慢悠悠地将吃掉的黑子一颗,一颗捻到棋盅里,闻言冷斥道:“呸。分明是你道心不稳。”
棋差一招,不多时,黑子满盘皆输。
棠惊雨心情畅快地倒回榻上躺好,又扯回先前的话题:“我不要出去。要承受很多关注的目光和非议。我不要。”
谢庭钰一边收拾棋盘,一边说:“除夕那晚前来搭讪的,看你的人不是更多?怎么现在又怕起来了?”
她:“那时的身份与现在的哪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他不以为然,收好最后一颗棋子,起身往盆架走去,“你若真是怕,像今天这样往我的怀里躲便是。”
他拿起角皂放在手掌间搓洗,回想起白日之景,不禁笑道:“像个小孩子一样。”
那一点若有似无的思绪骤然梗在心里。
她从榻上坐起来,直觉认为她的忧虑与他所认知的忧虑不同,只是具体不同在什么地方,她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端着一块干净的湿布帕走到她面前,替她擦干净两只手。
她还是觉得忐忑:“一定要去吗?”
他:“嗯。”
他将用过的湿布帕往案几上的木盘一扔,弯腰将人抱起来,抬步就往卧室走去。
“嗳——我的枕头。”她着急地拍拍他的肩膀,“我要去拿我的枕头。”
他非但不停,反而走得更快了。
他要不断地用言行举止让她明白一个事实:只有我,才是你的救命良药。
隔日,入夜时分,清风馆。
陆佑丰站在门口朝刚下马车的二人招手。
他们来之前刚下过一阵雨,空气潮潮的,带着一些夜里的冷意。
谢庭钰抬手同陆佑丰打招呼,回头看了棠惊雨一眼:“走吧。”
他成心走快两步,与她拉开一些距离。
她急忙小跑两步,双手抓住他的左臂不放开。
他如愿以偿,放慢脚步与她齐步往馆门口走去。
三人汇合。陆佑丰招呼小二过来,将馆里的木牌递予对方,小二忙请客人们随他往里走。
陆佑丰留的是靠窗的雅座,还有两片靛青色染花布帘挡着,隔住大堂人来人往的喧哗。
半开的支摘窗送来徐徐凉风。
往窗外一看,只见此来彼去的行人双脚,和引入雅座里的煌煌灯火。
雅座里只有三个人。
“在下陆佑丰。”陆佑丰将自己的腰牌递过去,“惊雨姑娘,近来可好?”
棠惊雨双手接过腰牌。她对陆佑丰有印象,朝他微笑点头,说:“很好。谢谢关心。”
她就着烛火去看腰牌上的名字。
陆佑丰:“记好了?”
她点头,双手将腰牌递过去。
陆佑丰伸手接过,又笑着问她:“这家的紫苏酸梅饮和凉水荔枝膏都是招牌,惊雨姑娘,你要吃哪一个?”
谢庭钰见她拧眉纠结,便放下茶杯笑道:“都要吧。”
陆佑丰:“晚上吃这么多凉饮,身体能行吗?”
谢庭钰:“各尝一点就好。”
陆佑丰便招呼小二过来,又点了几样店里的招牌菜。
小二离开后,谢庭钰凝眉看陆佑丰。
同僚难得一扫在大理寺时的冷肃与风尘仆仆,褪去官服后身穿茶橘色团花绣纹双翻领窄袖圆领袍,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风流逸秀。
与棠惊雨谈笑间,那是温和得体,言辞亲善,与往常行事迥然不同。
谢庭钰的语气略带不满:“我说你平日里也不这样,今日是撞邪了?”
陆佑丰恼怒地白了他一眼,怪里怪气地说:“呵——也不知道是谁,对我三令五申,要是今晚这顿饭让他的姑娘有半点不高兴,可要我好看呢。”
见客的顺序,谢庭钰是专门规划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