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瞥江陋先前在书案上涂写的地方,上面放着一幅歪七扭八的画,几个刺猬翻滚犯浑,脸上的表情又哭又笑,好不快活。
江陋靠在门外看日头爬升,门内终于有了动静。
他趴在门前,耳朵紧贴门缝,不敢漏掉任何声音。
信纸摊开的清脆声,布料摩擦的粗糙声,水杯抬起又放下的沉闷声,脚步趋近的声音,门打开的吱呀声……
江陋倒进了楚离的怀里。
楚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沙哑地说:“走吧,去用膳。”
江陋笑着点头:“干爹最好了!”
旋即,楚离就翻脸:“字写得还是难看,继续跟着先生习字,昨日没写信的事,我不与你计较,下不为例。”
江陋:“哦。”
周公公看到楚离愿意用膳,给江陋投了个欣慰的眼神。
江陋耷拉着脑袋,想到过会又要和教书先生磨洋工,重重地叹了口气。
江陋吃完,楚离道:“今晚我们回京,在这之前,你好好习字,若是先生教的好,就请他一同入京。”
江陋点点头,心道一定不能让那人去京城,否则潇洒日子就要到头了。
教书先生一生无大志,遇到江陋后,连扎根在心中的教书育人的念想都快要被连根拔起,不知是谁走漏了要把先生带回京城的消息,吓得他称病不愿来了。
楚离只好带着江陋一起去看望益一。
江陋不用读书,脚步也雀跃起来,踏上如虹的长堤,身后是翩翩的蝶。
楚离十分头疼,有一刹那在暗地里羡慕起孙权。
最起码吕蒙听得进孙权的话,愿意读书,而他好话坏话说尽,江陋依旧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罢了,明日就给他送进私塾里,让先生们往死里抽,再不听话就断了他的粮,一个月后,若还是连自己的名字都写成鸡爪状的,那我就不认这个干儿子,让他自生自灭。”楚离恶狠狠地想着。
江陋背后如芒在背,他压住心中不详的预感,蹦蹦跳跳地走在前方,能快活一阵是一阵。
益一安顿好百姓后,楚离没有再安排她干活,她在家中背书,顿了顿,男人温柔的声音打断了短暂的安静。
“有一句背错了,仔细瞧瞧。”
翻书声复又响起,益一不好意思地说:“兄长听得可真仔细,确实是小妹背错了。”
楚离浅笑,站在虚掩的大门外:“益姑娘如此勤奋,倒让朕感到自愧不如了。”
江陋举手道:“我也是,我也是!”
楚离温柔地看了一眼江陋,江陋感觉有块寒冰从背后贯穿至胸前。
益一急忙打开大门,拱手行礼,还欲跪拜,道:“陛下,寒舍——”
“不必行礼,朕只是来散散心,顺便看看你过的怎么样。”楚离看着简朴干净的院子,又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男子,问,“这位便是益姑娘的兄长么?朕经常听益姑娘提起你,如今一看,确实是一位博览群书、意志坚定的公子。”
益行道:“在下益行,见过陛下,还望陛下海涵,草民身子不便,无法行礼。”
楚离道:“无妨。”
益行看到楚离好看的样貌,含情的眸子连愤怒也能化解,淡色的嘴唇一张一翕,说的却不是冷漠的话。
益一道:“如果陛下不介意的话,就进来喝茶吧,不过民女家境没那么富裕,拿不出什么好茶。”
楚离笑道:“那就叨扰益姑娘了——茶本没有好坏之分,只不过有些人为了凸显自身的优越感,把其分成了三六九等。”
益一自然听得出其中的话中话,急忙应声,益行让她招待楚离一行人,他去沏茶。
益一道:“陛下看得起民女的出身和性别,民女感激不尽。”
楚离看了一眼有些破旧的石凳,丝毫不介意地坐在上面,理好袍子上的褶皱,浅笑着说:“无论何时,都不要妄自菲薄,你的性别和出身都无法遮住你的才华给你带来的光。”
益一倏忽一跪,道:“民女愿为陛下效力。”
楚离道:“现在就有一个施展你的才华的机会,坪县的县令职位正好空缺,若你有效力的这份心,那过会就去报道吧,朕亲自为你写旨。”
江陋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刚才不是还在说茶的事情吗?怎么现在聊到当官去了?
益一垂眸道:“民女从未听过致州中有女子担任要职。”
楚离道:“你就是第一个,但你绝不是唯一一个。”
“朕知你有所顾虑,所以我会留下一两个人来助你,但他们都不适合担任县令的职位。”楚离猜到了益一心中所想,不急不缓地说,“之前在平息乱民时,你应该早就受到了百姓的敲打吧,感觉怎么样?”
益一顿了顿,道:“起初会失望,但后来认可的人越来越多,我也不再关注这方面的情况了。”
楚离笑道:“你先干一阵子,若是不行的话,再与我说吧。”
益一叩首道:“谢陛下。”
两人互相唠了几句家常,益一也渐渐放松下来,她大老远就看到益行手上端着的盘子,急忙上前帮忙,为楚离一行人倒茶。
益一逗了逗江陋,笑着说:“这位是陛下的孩子吗?”
楚离道:“在菜市场捡来的,你若是想要,大可送给你。”
江陋瘪嘴,指着五分满的茶杯道:“我才不要跟着她,她倒茶从来不倒满,这一点我怎么够喝!”
众人一愣,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