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苑。
李芝斜倚在贵妃榻上,指尖正绕着串翡翠佛珠。
八仙桌上堆着描金红帖,最上头那张洒金笺还沾着未干的墨迹,这正是太子送来的礼单。
外头忽然传来环佩叮当,她抬眼时,正对上谢初霜被风扑红的眼角。
“霜儿,你来得正好。”
李芝笑着招手,腕间金镯滑到小臂,“帮娘看看,这镯子可好看啊?”
谢初霜欲言又止,急忙往前走了一步,凑近了些。
“娘。”她声音发颤,“五妹妹的聘礼您动不得。”
李芝捏佛珠的手骤然收紧,面上却仍是笑:“傻丫头,太子看重的是咱们国公府的门第,这些黄白之物算不得什么,何况,这五丫头就是去当个妾,以后也用不上这些东西的。”
“娘……”谢初霜想要说出真相,却又怕真的被谢初柔给抖落出来,那可真是要无法收拾了,只能哭着说。
“娘,你就把东西还给五妹妹吧,好歹这是她的东西,父亲宠爱我们,日后,我们还会有更多的东西的!”
佛珠啪地砸在青砖上,翡翠珠子滚进博古架底下。
李芝染着丹蔻的指甲掐进自己的掌心,她忽而变了脸色,“你指望你父亲?霜儿,你真的觉得你父亲你能指望得上他吗?”
谢初霜眼里满是疑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芝快速转变了神态,将谢初霜从地上拉了起来。
“算了,霜儿,有些事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娘都替你打算好了,等过段时间,娘去跟王夫人好好说说,那咱们两家还是可以结亲的。正好,这次的聘礼,再给你添些,也足够你一辈子无忧了。”
“娘,父亲若知道您连太子聘礼都贪……”
谢初霜眼泪砸在李芝手背,苦口婆心说着,“娘,你忘了上次父亲对您身边的人的责罚了?父亲不喜欢这样的,况且,他一向看重五妹妹,若真的五妹妹闹起来,太子殿下那边知道了,丢的“是咱们国公府的脸面啊!””
李芝猛地甩开她,脸色有些涨红:“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个恶人?”
她突然笑出了声,以至于面孔有些狰狞。
“这国公府说着好听,可到底也是表面风光,如今泽儿一直未得正式官职,这偌大的府邸,全是流水的银子花出去,若不拿五丫头这些东西补上,这今后如何撑下去?”
谢初霜怔怔看着眼前的李芝,此刻大脑一片空白。
窗外掠过几声鸟鸣,惊破满室死寂。
“五妹妹的嫁妆动不得。”
她突然跪下来,额头抵住母亲膝头,“太子送来的是内造之物,每件都刻着宫印。”
温热泪水浸透李芝裙摆,“您今日抬走的是催命符,不是富贵梯。”
李芝抚着女儿发顶的掌心在抖,插在少女乌发间的银簪还是及笄礼时她亲手戴上的。
妆台上铜镜映出母女相似的眉眼,只是她的眼角已生出细纹。
“霜儿……”
李芝突然哽咽,“娘只是怕你以后嫁去别家时,连像样的头面都没有。”
“我不要头面!”
谢初霜猛然抬头,“娘,我只要跟你在一块,好好做你的女儿就好了。”
谢初霜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把东西还回去,今日之事,我会劝五妹妹别计较。”
她拾起地上佛珠,轻轻搁回李芝颤抖的掌心,“娘,多少头面都比不上您在女儿心里的重量。”
李芝突然崩溃般抱住女儿,凤钗上的珍珠坠子缠进谢初霜发间。
透过泪眼,她看见窗外玉兰树落下一地白瓣,像极了大婚那日铺满谢府的石榴花。
暮色四合时,谢初柔立在父亲书房外的游廊下。
窗纸上映出两个身影,是门口的侍女进去通传。
“老爷,五小姐派人来传话,她今日特意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想请老爷前去一观。”
“告诉她,我不去,在忙着呢。”
谢世邦的声音带着酒意浑浊,“横竖……她都要嫁人了,让她安分点,别来烦我。”
“可是……”不等那侍女说完话,谢世邦却一把将那道人影给搂在了怀里。
“老爷……奴婢还等着给五小姐回话……”
“不急,晚点去也不迟……”
寒风灌进领口,谢初柔低头看掌心被热水烫伤的位置,心里却越来越冷。
“别做棋子了。”
此刻,她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沈执羡对她说的话。
檐角灯笼忽然摇晃不止,谢初柔惊醒般颤了颤。
游廊尽头闪过玄色衣角,她追了两步又停下,四周寂静无声,她以为是自己眼花,又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出阁前,谢初柔将嫁衣铺满整张花梨木榻。
喜娘捧着红盖头进来时,谢初柔正对镜描眉。
“姑娘真真是观音娘娘座下的玉女……”
谢初柔透过盖头缝隙看见,自己的贴身侍女都被拦了下来,她有些诧异。
“为何不让她们跟着我?”
喜娘笑的开怀,“姑娘不懂,这是要让她们先去府中一步,替姑娘探路,姑娘你只管坐着轿子进新房就够了。”
“是吗?”谢初柔有些担忧,却又怕坏了规矩,只能按照喜娘的规矩来。
鸾轿起驾时,谢初柔数着裙摆上的流苏,手中还握着一块母亲的碎布。
轿帘被风吹起的刹那,她瞥见街角闪过霜白衣角,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落轿——”
门外并无人接她,她跟着喜娘一路来到府中,有些诧异。
“这……这里怎么没有听见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