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汝听按住大白鹅的脑袋,不让它叨自己,声音软软地批评它:“你现在连我都追不上了,以后怎么去追别人?你们鹅不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迟早要下锅的!只有我愿意收留你,还不快对我好一点?”
只有和她最熟,最熟的朋友才能看到那时候她眼里闪耀着的,狡黠的光。
葛素茵后来才知道,那只大白鹅是韩汝听从自己家里带来的,经过层层审批才留在敬华湖,后来的后来她才知道,那只大白鹅和韩汝听一起,走过了她坎坷挣扎的前半生。
……她堪称地狱般的前半生。
有一段时间,葛素茵几乎是盲目地追随她,她从韩汝听身上看到一个翻版的,且成功了的自己,一个改变人生的正面榜样。她跟着韩汝听选课、保研、进同一个项目组,她走过韩汝听曾经走过的所有路——
直到韩汝听浓墨重彩地从天空一跃而下,她才意识到自己从韩汝听的故事里拼凑的,用来仿照的模板,只有乏善可陈的鸡汤。
韩汝听像一朵永不停歇的向日葵,将微笑展现给出现在太阳下的每个人,乐此不疲地展示自己收集到的光明,没有人知道花盘背后的枝叶茎干已经溃烂成什么模样。
可能只有那只鹅知道,那只陪着韩汝听过了一生,哪怕在她走之后,依然留在西河湿地大学的、不会说话的鹅。
葛素茵对着大白露出个苦笑。
“嗨”,她用小小的,模仿韩汝听的声音说,“好久不见。”
洪白雁并不常在湖边见到葛素茵。
葛素茵永远叼着早饭赶着第一波人潮,吝啬于把目光分给前路以外的一切,在湖边见到两手空空的葛素茵就像在教室见到认真听课的齐颂——基本是不可能事件。
洪白雁几乎要以为她是识破了他的身份,来催他交小组作业的,心惊胆战地凑过去,葛素茵却只是在他头顶上三厘米的空气上虚空摸了一下,然后手无奈地垂下来。
“你应该不记得她了吧。”葛素茵的神情很奇怪,有点悠远的怀念,像是透过洪白雁在看什么人,“……你那么笨。”
洪白雁:……?为什么突然鹅身攻击。
不过这种情况他也清楚,有时候人类会突然把他们鹅当树洞,面对着他怀念前男友、前女友、亲人、朋友……好像什么都说不出口的动物才是最安全的。
面对小组作业的大腿,洪白雁呈出一百二十分的营业态度,他摆好一个倾听者的姿态,洗耳恭听。
葛素茵在长椅上盘起腿,拙劣地模仿着一个放松的姿势,远处夕阳像流淌的血,缓慢地从天空一跃而下。
“我想,无论她为什么要那么选……”葛素茵慢吞吞地,征求这世界上可能除了她以外,唯一还记得韩汝听的动物的意见,“她应该不希望别人再走上她的路的,对吗?”
洪白雁没听懂,但是点了点头,不吝于给出自己的认同。
葛素茵沉默了一会儿,却突然说:“可是跳楼真干净啊。”
洪白雁猛地一激灵,惊悚地看向她。
不知真假的校园传说,没有人记得的档案销毁,地上的痕迹固定线一场雨之后就撤走了,沾过血的花草一年冬天就枯萎殆尽。
过个几年,换一批学生,连当年自发的悼念活动都能在学校的刻意打压下,被春秋笔法成给动物的……
这就是韩汝听在世界上留下的一切。
杜旗太善于伪装了,韩汝听从未和葛素茵提过他的真面目,葛素茵也无从分辨在韩汝听最后的选择里,平时受到的压力占了多大比重。
但阴差阳错地,她现在能够从自己的经历中反推出当年韩汝听面对的一切。
在她死后很多年,葛素茵才真正开始了解她当时背负的一切,并理解那种无路可退的茫然。
大白鹅带着奇怪的情绪凝视葛素茵,她注视着那双看不出喜怒哀乐的眼睛,突然觉得熟悉,好像在其他地方见过这双眼睛……但却想不起来是谁。
不过葛素茵还想再争一争退路,起码上次她借着通识课的借口去找开课程的教授的时候,那位慈祥的女教授很认真地和她聊了很久,最后叹口气,说:“你知道不是我不想收你。”
葛素茵知道,杜旗手中握着的东西太多了,起码这座学校中很少有愿意和他公开对着干的人。
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宁愿相信,只要她咬着牙挣下去,没人能逼她放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