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来就是夫妻的哦。”
……
小孩子童言无忌,寒露早已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在战火中辗转,分别、饥饿、死亡接踵而至,她也早已忘了她的青梅竹马,也忘了那个给她荡秋千编花环,问她能不能娶她的小孩子。
但林肃,却记到了如今。
他守着那份虚无的婚约到了如今。
执念如此,坚不可破。
“夫妻。”
“宁宁,你是我的妻子。”
“别怕,我带你回家,没事的,没事的……”
林肃抱着怀里昏迷的少女,手抖得不像是自己的,快步疾行,将寒露带回了府。
——
金銮殿中。
正午日光照耀殿前柱上金龙,在殿内折射出道道金光,龙椅上的皇帝喜色毕现,脸上皱纹成了更深的沟壑。
“好好好!边关大捷,匈奴被逼退防线之外,这崔道安该赏!”
边关的军情呈上,崔道安率领边关防军击退匈奴进攻,胜了。
接连两年败仗后久违的胜利。
过往吴文亮打的几仗接连惨败,损失惨重,崔道安出征京城带去的兵马并不多,余下皆是边关驻军。
而这支边关驻军,乃是萧淮当年固守边关之时亲手建立,守关将领亦有不少是他培养,如今萧淮虽早已辞了将军太尉之位,这些将领已不在他手下,却仍在守卫边关。
对此事,皇帝与朝下大臣皆心知肚明。
皇帝生性多疑,始终忌惮自己的这位皇子,当年萧淮交出兵权,赐了太尉将军之职,转而成了文官,皇帝才放了几分心。
这次太尉吴文亮死后,在大臣的举荐之下,萧淮并未接手兵权出征,而是拒了此事,也并未推举旗下将领,倒是消除了皇帝不少疑心。
匈奴频频来犯,对于萧淮旗下将领,沧州一事后已诛杀不少,若是再杀驻守边关之将,怕是再无抵御匈奴之人。
皇帝忌惮这个儿子,在消了几分疑心后,却也不得不安抚这个儿子。
所谓制衡,便是如此。
军报呈上,金銮殿群臣一片喜色,皆在恭贺圣上,就连那不成器的太子也忙不迭奉承。
但萧淮并未言语。
他仍旧着朱红官服,屋外烈日照进,几缕落下在他脖颈侧脸,却照得他肤色越发白了。
白到生冷,白到发寒,他身姿颀长高劲,容貌昳丽到近乎锋利,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不少大臣摸不准他的意思,朝他瞥去后又悻悻收回眼。
萧淮垂眸静默,长长的睫毛落下,在一片阴影之中,他的视线长久落在腕间的一道血痕。
刹那,月色中朝他跪下的少女,一片血色中的少女,月光下少女逐渐消散的背影骤然闪过眼前,男人的墨眉不知为何越拧越深,霜雪眼眸里戾气乍现。
这个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竟是频频意识昏沉,几要控制不住滔天的杀欲。
杀了,统统杀了。
杀掉便好了。
不听话的小畜生。
殿上,群臣纷纷附和,皇帝看了眼殿下站立的两个儿子,视线难得在萧淮这个儿子身上停留,他握拳咳了几声,朝萧淮的方向接着道:“边关驻军勇猛,是吾儿训练有素,话说吾儿早已及冠,这么多年都未成婚,如今是该娶妻了,恰好昨日武安侯替他千金上书求婚,要朕给你们赐婚,不如今日朕便赐了这婚事,成就一段良缘。”
吾儿?
萧淮极轻,极轻地笑了声,在无人看得到的阴影下,他嘴角扯起的弧度嘲讽而冰凉。
殿上群臣却皆是面色微变,两两看了眼,目光意味深长。
谁人不知这武安侯的千金对二皇子汝阳王一见倾心,甚至为了他至今未嫁,据说在家天天闹,逼着她父亲求圣上下令赐婚。
武安侯掌管沿海军卫,如今圣上亲自赐婚,武安侯与汝阳王有了这层亲缘关系,相当于将沿海军防都置于汝阳王手下。
如此看来,圣上对二皇子汝阳王的戒心消了不少,朝堂局势又要变了。
太子及一党的人面露慌色,然而武安侯替千金求赐婚约,皇帝又当朝赐婚,根本无法阻止。
萧淮却如无其事,岿然不动。
这一切,皆是他意料之中,掌控之中。
圣言一落,殿内寂静,落针可闻。
少女自他眼前缓缓抽离,萧淮抬眸,他朝上看去,看到的不是苍白老去,面目可憎的皇帝,不是他的父亲——
而是九龙宝座,无上皇权。
还有,那一幕幕被血光模糊的画面,一颗颗滚落的头颅。
“儿臣,谢父皇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