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崇简都以为凝香要拂开他了,没想她却是将他的手一握,眼里滚着泪花,点头说:“好。”他大喜过望,差点就要将她抱了起来,想了一想,改在她洁白的手背落下轻轻一吻。
白夫人满脸无可奈何,凝香在她面前跪下,“婉姨,我无父无母,婚事我自己说了算。这些时日,多谢您的照拂。”她在白夫人面前郑重地叩拜三下,起身转向素薰,“好妹妹,我要走了,愿你早日得偿所愿,嫁个如意郎君,一生顺遂无忧。”
说罢,未等两人反应,她与崔崇简十指相扣,一齐大步往门外走去,粉白的裙摆飞扬,决意将前半生的爱恨纠葛自此放下。
哪曾想两人还没走出去几步,只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屋檐底下站了好几个面面相觑的白府护院,转眼间凝香面前已经拦了一排佩刀的金吾卫。
“南朝贼寇,当街行刺齐王,现在想要逃到哪里去?”
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齐整的金吾卫自觉让出位置,随着兵器的铿鸣,一个身着金丝软甲的颀长身影缓步走了出来。
萧融寒凉的目光落在两人紧扣的十指上,嘴角微微一扯,“好妹妹,你可真是薄情寡义,五哥生死未卜,你就急着和别的男人远走高飞了?”
白夫人见到突然出现的官军,脸色煞白,惊呼道:“彦和!”
“婉姨。”白夫人早年与未婚夫家看风水的小道士私奔,是上京城出了名的丑事,长公主从前又为避徐家谋反案的嫌隙,不与白家人走动,故而萧融都是随萧瑾等人称呼。他斜斜地将手一拱,“朝廷捉拿细作,恕我不能徇私。”
凝香悬着的心被扯到了嗓子眼,“他出事和我没关系。我又不是他的未亡人,难道还需要我去寻仇?”她面冷如霜,“真龙天子自有天命庇佑,若他熬不过此关,那便证明他没有天命——尔等也不必追随!”
萧融太阳穴一跳,负手道:“说你是狼心狗肺,简直是抬举你了。”
凝香轻篾一哼,“他欠我的,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不清。”她拉着崔崇简越过萧融,“若他侥幸得活,帮我带一句话,叫他这辈子千万做个人,我与他——来世再会吧!”
说罢凝香就要走,萧融霍地拔刀,从后头往凝香的脖子上一指,“哎,好妹妹,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情哥哥是你的亲表哥呀?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青阳四王子,十三岁时熊口救父的郁久闾阿罗辰。”
凝香恍若踩入无底深渊,骤然失力,侧眸把崔崇简一望,满怀失望不解。崔崇简抬手把刀锋推开,将她掌心紧握,急切道:“塔米,你听我解释……”
白夫人冲出来拽住萧融的手臂,“彦和!”她摇头恳求:“不要……就当是看在适之的面子上好不好?”
“婉姨,她总是要知道的——”萧融缓缓收回刀,“十九年前徐家因谋反获罪,男的斩首,女的悬梁,青阳王密羯罗是你母舅,没了他,徐家的罪名可坐不实。”
崔崇简见凝香犹如石化,将人拥在怀中,“我父是我父,我是我,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与他何干?”
“哦,是么?”萧融琥珀色的眸子一眯,拍拍额头忍俊不禁,“青阳先王为躲争储之祸,避难我朝西北,与一女子生下双生子,后国相吕宋邀先王归国平叛,先王临走时带走幼子,就是如今的密羯罗大王,却把这母女二人留下了。”
“后来先王数次派人找寻妻女,均无功而返,临终之际特将郁久闾氏治下最富庶的博罗一带留给爱女,交代由其长子世袭,由叔王铁勒暂管。多年来铁勒托称公主未归,将博罗税赋纳入囊中,渐成密羯罗的一块心病——不然你以为这位崔君为何要与你弟弟尤为亲近?他是想一举为父王除掉心腹大患呢!”
“不是这样的。”崔崇简摸着凝香冰冷的脸庞,神色真挚,“我与玉儿、磊儿亲近,是因为他们身体里流淌着苍鹰的血脉,因为他们是你的手足!”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萧融下巴微抬,“就没有一点儿私心吗?密羯罗以体内的汉人血液为耻,不管你如何乖顺忠诚,都视你这个汉女之子为眼中钉肉中刺,才把你远远骗到汉地来,说你什么时候找回了王姑,就给你一个出头的机会。”
血淋淋的伤口被撕裂,崔崇简双手握拳,强忍怒火,“景阳侯不知从哪里道听途说,七尺男儿,也好意思像个长舌妇人一般乱嚼舌根——山野村夫之子,虽为皇女教养,终归还是差点气候。”
萧融注意力似乎全然在凝香身上,“忘了告诉你,青阳王做太子时曾来上京游历,对一女子一见倾心,正是你母亲许鸳。明知血脉相连,他却执迷不悟,因妒生恨毁其姻缘,甚至罔顾人伦,强、暴有妊的亲姐。你就跟他走吧,等到了青阳,便知道给人玩弄在鼓掌之中的滋味了。”
细雨连绵,凝香浑身僵冷,长长呼出一口气,转向泪流满面的白夫人,“婉姨,那间密室里供着的牌位,都是我的血亲对吗?”
白夫人几乎不忍直视这个命途多舛的孩子,微乎其微地摇了摇头。
凝香知道了答案,将崔崇简挡在身后,两双琥珀色的眼睛撞在一处,“那又如何?徐家众人在我出生前就全死了,我爹连他自己的名字都没跟我提过,想必他也不希望这些前尘往事困扰我一生。”
崔崇简顿受鼓舞,健臂一伸,从腰后掣出长刀。
拱卫在侧的十数名黑衣人闻声而动,相继亮出兵刃。一时堂前兵戈相指,两派怒目相视,局势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