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
晚风拂过,树枝轻颤,月光顺着柳叶的脉络淌下来,落在石板上。
石板路裂着几道口子,伴着几声幽怨的鸟啼,随着摇动的树影瑟缩起来。
邹静文刚跳下围墙,脖子便被一柄寒气逼人的匕首抵住。
“不请自来是为贼呀,小公子,怎么不走大门,翻我家围墙呢?”
邹静文笑嘻嘻地举起双手,道:“李大人,我这不是怕吵到你们么?”
孔裕白他一眼,将刀收回,一脚踹上去,“你逍遥,把你主子留屋里让我伺候,你知道我这一天怎么如坐针毡的么?”
邹静文抓住重点:“他睡了吗?”
孔裕没见过这么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瞠目结舌,无语凝噎。
“……他在等你。”孔裕道,“你今晚就得走。”
邹静文花容失色。
孔裕道:“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马匹和盘缠。”
邹静文没怎么仔细听孔裕发言,他还想问一句,沈云瑞到底在哪等自己,现在又是什么时辰,却听见孔裕问:“你真的要回去吗?”
邹静文回头,讶异地瞧着孔裕的神情。
孔裕面上没有玩笑的意思,他皱起他那很少放松的眉毛,几乎是慎重地道:“你若是愿意留在这,其实也没有分别,檀国……”
邹静文沉默了一阵子,拉着他坐在草坪上。
孔裕笑笑,“我只是总是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总觉着经此一别,说不定……”
“别说了,”邹静文捂住他的嘴,“你再说,我都感觉你死期将至了。”
“……真有你的。”
“我知道。”邹静文笑道,“其实我的罪名甚至都还没有洗清。”
“皇上已经撤回了对我的通缉,我想,他们现在肯定是用人之际…… ”
孔裕垂下睫毛,“你会不会唾弃我?”
邹静文没有闻到他身上有酒味,他由衷地摇摇头,又察觉对方或许看不见,于是道:“不会。”
“撒谎,”孔裕笑笑,“你都没问我为什么会留在这……”
邹静文还未开口,孔裕已经抢先。
“你知道吗,中原最优秀的人,都汇集在皇城。”
孔裕瞧着自己的掌纹,苦笑一声:“文韬武略,在檀国都能找到最厉害的主。”
“那第二厉害的呢,一般厉害的呢?”
“都说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孔裕道,“可是如果他一开始就在金山里呢?”
“若是只靠自己,哪怕是你,或许也难以出头吧?”
在我们国家,出头实在太难了。
孔裕心里的千言万语,忽然都哑了火,他站起来,拍拍邹静文的肩膀:“好兄弟,再见。”
这话题结束得突兀,邹静文却不会追问,只道:“后会有期。”
孔裕没有跟上来,走出园子月洞门时邹静文回头看了一眼,孔裕仍然站在原地,邹静文犹豫了一下,朝人挥挥手,接着便跨出了门。
偌大的宫殿里,男人散漫地倚在贵妃椅上,灯影幢幢,老太监葛容脚步飘忽,没发出半点动静,形如鬼魅般飘入殿内。
哐的一声,木质的托盘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被烦扰的男子微微偏头看来,猩红的血一滴滴摔在地上。
葛荣半跪半爬,脸色惨白一片,他颤巍巍地捧起皇帝陛下的手,摇曳的烛光下可见一道深可见骨的划痕,细碎的陶瓷仍然在血中闪光:"陛下,您这手是怎么了?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
凤凌军甩开他的手,葛荣一下子滚下阶梯,跪在地上,皇帝笑道:"太医怎么不先去治治你的脑子。"
葛荣瞧着地上的酒盏碎片,还当这位陛下是心有郁结,现下看来倒是未必。
他不动声色地回过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凤凌军慵懒的声音响起:"你查到那小太监的的身份了吗?"
葛荣合上眼,心下一凉,他轻吸一口气:"属下无能……追,追丢了。"
"……"
夜风透过窗缝刮来,阴寒的地板砖上膝盖骨跪得发僵。
凤凌军支起身体,晃晃悠悠地走下石阶,他绕着葛荣走了一圈,驻足在他身后,手搭在他的肩上,声音叩在他的神经之上:"无妨,他在宫里当差……总能找到的,对吗?"
凤凌军这个人阴得和地上死物一般,冷得他打了个寒战,葛荣咬了下舌尖:"是,是,奴才一定马上将他找出来。"
凤凌军勾起嘴角,不紧不慢地走回,慵懒地靠在贵妃椅上,手里漫不经心地翻着面前书页,不缓不急地道:"退下吧,拿出点真章再来见孤。"
葛荣磕过头,就要告退,适时地响起了一声敲门声。
葛荣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这么晚了还敢惊扰圣架,他就要去管教,却被凤凌军叫停。
皇帝陛下的眼里闪过不耐烦,他似乎颇为不悦,抬抬眼,葛荣便从侧门退下了。
一身夜行衣,男人几乎隐没在大殿中央,他跪得笔直,只有腰侧的刀具反射出森森寒光:"李银君府上,那两名上宾已经离开京城了。"
"嗯,"凤凌军随意应着,语气带了点隐隐的不耐,"你已经确定他们身份了?"
这人一板一眼,很是没劲,凤凌军不大爱搭理他,他恭声道:"抚宁王沈定方之子沈云瑞,以及他的徒弟——邹静文。"
"邹静文……"凤凌军一下子偏过头,他眼睛亮了一下,坐起身体,饶有趣味,"他是杀了沈定方……他在这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