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漓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狠狠攥紧。这不是她认识的君溟。她认识的君溟,绝不会用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谈论人命。
“你……”香漓声音发抖,“你怎么能这样?”
“我为什么不能?”他向前一步,阴影笼罩住她,嗓音低沉而危险,“你很了解我吗?”
这句话像淬毒的箭,正中靶心。
香漓的手无力地垂落。
小安哭着扑向君溟:“掌门师兄!仙姬大人她、她其实没有伤我……”
她想,他是真的变了。
那个曾经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救人的少年,如今能冷眼看着她用簪子抵住别人的喉咙。
那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指尖攥紧发簪,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她缓缓抬头,望向牢门外那道玄色身影,他依旧站得笔直,面无表情,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既然你不在乎……”
她轻声呢喃,忽然抬手,簪尖对准心口狠狠刺下!
“住手——!”
君溟的声音几乎是撕裂的。
他猛地抬手,一道凌厉的灵力劈向香漓手腕,发簪应声而落——可终究晚了一步。
“噗嗤”一声,簪尖没入心口半寸。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雪白的衣襟。香漓踉跄着后退两步,唇边溢出一丝猩红,随后重重跌倒在地。
她终究是没听到那一声呼喊。
“香漓!!”
五年前,君溟从混沌中醒来时,胸口空得发疼。
他抬手按住心口,那里明明没有伤口,却像是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块血肉,冷风灌进去,刺得他浑身发颤。他猛地咳出一口血,鲜红溅在掌心,刺目得让他恍惚。
——他好像忘了什么。
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慕家灭门那一夜,死了八个人。
……又好像是九个。
辞去皇宫职位后,他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人间。
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知道必须找下去。
一个他甚至不记得容貌、不记得名字,却让他灵魂深处都在颤抖的人。
起初,他以为自己只是病了。
清晨醒来,他会不自觉地走到庭院那棵梨树下,怔怔站上许久,仿佛那里本该有人等他。
路过糕点铺时,他总盯着桂花糖出神,直到店家不耐烦地赶他:“这位公子,不买就别挡着生意!”
下雪天,他会站在屋檐下望着飘落的雪花,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像是想握住谁的手。
——可没有人来。
从来没有人。
渐渐地,他开始怀疑自己疯了。
他的房间里堆满了毫无意义的杂物——
一本被翻烂的话本,扉页上沾着干涸的泪痕;
一朵风干的梨花,装在琉璃瓶里,像是谁的遗物;
一根褪色的红绳,断口处毛糙,像是被人狠狠扯断过……
每一样都让他心脏绞痛,却怎么都想不起它们的来历。
最可怕的是夜晚。
梦里总有个女子背对着他,无论他怎么追、怎么喊,她都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雾气里。
他索性不再睡觉。
闭眼就会梦见她,醒来却只剩空茫。不如醒着,至少痛得清醒。
他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从南疆的瘴气森林到北境的万里雪原,从东海的滔天浪涛到西域的无边荒漠。
他拦住每一个与梦中背影相似的女子,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认识我吗?”
得到的永远是摇头。
有人当他是疯子,有人当他是登徒子,甚至有人拔剑相向——
一剑刺穿他的肩膀时,他竟笑了。
疼才好。
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直到那日在荒山野岭,他终于体力不支倒在雪地里。
鹅毛大雪覆盖了他的眉眼,恍惚间,他看见一抹白影走近——凌虚子真人。
“痴儿……何苦至此?”
凌虚子见他根骨奇佳,便将他带回凌霄宗,收为亲传弟子,传授剑法、仙术。
“你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
某日修炼时,凌虚子忽然按住他的眉心,指尖金光流转。
“有人……抹去了你最重要的一段过往。”
君溟浑身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碎裂。
凌虚子叹息一声,掌心凝聚真元,替他修复了那段残缺的记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香漓……”
这个名字从齿间挤出的瞬间,他呕出一口心头血。
他最重要的那个人。
也是亲手抹去他记忆的人。
记忆恢复后,君溟整个人如坠冰窟。
而就在此时,三真人闭关,临行前下令——
“君溟,从今日起,你便是凌霄宗的代理掌门。”
他沉默地接下掌门令,腰间原本悬挂的桃木剑,也被换成了象征权柄的玄铁寒剑。
他变得冷峻、沉默,眼底再不见笑意。
直到……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深夜,万籁俱寂。
有一道身影经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阵法外。
君溟静静望着阵中昏迷的香漓,她蜷缩在地上,白发铺散如雪,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那些金光化作的锁链仍缠绕在她身上,时不时闪烁一下,提醒着它们的存在。
他的指尖抵在阵法屏障上,金光在苍白的指节间流动。
“……痛吗?”
君溟忽然低笑一声,眼底泛起血色。
“你知道什么是痛吗?”
低哑的声音在黑暗中消散,无人回应。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君溟知道自己该恨她。
恨她擅自决定他的命运,恨她把他当成需要保护的弱者,恨她……丢下他一个人。
他想问她为什么抛下他,为什么擅自决定他的记忆该不该存在,为什么……
为什么让他找了这么久。
可当真正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却发现——
他根本恨不起来。
他气她,怨她,甚至想狠狠惩罚她,可心底最深处,却仍旧为她的出现而雀跃。
这种矛盾的情绪几乎要把他逼疯。
他记得一切,可他不能承认。
因为承认了,就代表原谅。
而他还没准备好原谅她。
所以,他只能伪装。
用冷漠掩饰眷恋,用疏离遮盖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