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婵肉眼可见地红了脸,梗着脖子矢口否认:“你别胡说!”
“是胡说吗?”解鹭安看她这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心里好笑,嘴上继续打趣她:
“你看,你们神游峰和这里隔了几十座山头,像你这样的新晋娣子,平常除了大课根本不用出山,也没别的活动,好端端的,为什么不老实待在驻地,要跑那么老远来这里呢?还不是‘另有所图’。”
不等对方解释,她又自己把话接下去:
“不过婵师妹啊,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嘛,宋师姑几十年前就是我三门赫赫有名的新秀领袖了,普天之下道门人中,哪个不知道宋今人的大名?你年纪小,听了她的事迹,产生崇拜之心也在情理之中,就拿师姐我来说,虽然身在天御,也一直是对宋师姑抱着一百二分的敬重,拿她当的圣贤来看的,而且,这位圣贤倒对你态度颇为亲密,我刚刚留意到,宋师姑言谈之中好关照你,啧啧啧,有大前辈在傍指导,对方又是崇拜的偶像,难怪这么久都想不到来看我啦!”
沈婵僵着笑脸,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师姐,您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不至于百忙之中特地赶来挖苦我吧。”
“我哪有那么无聊!”解鹭安也迎了上去,以示不输气势,“我可是忙得很呢,婵师妹,你老是把我想得那么坏,师姐好伤心。”
沈婵才不信她会伤心,这人向来刁钻古怪,总以取笑她为乐,再谈下去,恐怕又会说出些让自己难以招架的话来,不好对付,啧,惹不起,还躲不起么,眼珠子一转,嘿嘿笑了两声:“师姐,我道歉,师妹不懂事,冒犯了你,你别恼我,师姐既然事务缠身,我又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耽误师姐的时间呢,茶凉了,我再给你上一杯去,你看,要没别的事,上完茶我就先走了,说实话我近些日子也懒怠了,也有好多功课没做完呢。”
话毕,即起身,解鹭安一伸手抓住了她,气笑了:“喂!小没良心的,说不上几句话就想走,我会吃了你怎么的!”
同时手腕用劲,回手将她拉了过来,沈婵不防她力气那么大,脚步踉跄,往后一跌,整个人砰地摔到了地板上,解鹭安就顺势压了上去。
电光火石,动作太快,两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沈婵经这么一撞,耳朵嗡嗡,后脑勺突突地疼,只顾龇牙咧嘴地嘶嘶叫,解鹭安则是居高临下,一个猛虎扑食的姿势,此时,脸对脸不过一尺之距,正是一个尴尬的位置,天真单纯的少年人,胸臆之间轰然萦绕起一丝似有若无的暧昧,然而风吹即散,伸手抓不到,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片空白的手无足措,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在大眼瞪小眼的尴尬来临之前,解鹭安弹起身子,坐了起来,红着脸道:
“咳,不闹了,搞得我怎么欺负你似的,”解鹭安难得地正经起来:“婵师妹,老实说,过几天呢我就要和宋师姑一起下山执行任务了,这一趟出门也不知要几年光景,哎,刚和你见着面,本来是高兴的事,可一想到要离开这么久,天南地北不能相见,心里不知怎么的又有些惆怅了……”
沈婵摸着脑袋,好奇起身:“师姐,原来你也加入了太平会。”
“是啊,还是宋师姑给我安排的呢,”解鹭安往边上那盒子一指:“瞧,我这不是送谢礼来了。”
她一边说,两只黑曜石般的眼珠就死死盯着沈婵看,好像要从她脸上瞧出什么东西来似的,见对方眸间染上迷茫,仿佛似有哀伤,便一心以为她总归也有些舍不得自己,内心一阵窃喜,忍不住就倾身握住沈婵的手:
“婵师妹,趁我这几日还有空闲,邀请师妹去我那边耍两天怎么样?你喜欢什么东西,灵器还是灵石,典籍还是奇珍,师姐挑几样送你,就当是迟来的入门礼物,你说好不好?”
“啊,我……”
“不许拒绝,不许说不,这么磨磨唧唧的,以后再有好处,师姐就不想着你啦!”
说完,也不管人怎么回应,拉着便走。
——
宋今人来到双罗峰的时候,阿宝正在一片空地上和三个师姐踢球打闹,你传我截,玩得不亦乐乎,她一来,人围里的欢闹瞬间冰封般戛然而止,绵于见机最快,手一扬领着师妹们上前行礼,宋今人不愿让她们觉得拘束,玩笑了几句,就掏出果脯零嘴分给她们,三个小人精得了好处,还有什么不会意的,互相使个眼色,借口要去向师母汇报课业,便一起跑开了,只留下阿宝,和宋今人单独说话。
宋今人摸摸阿宝的脑袋,笑眯眯牵起她的手,语气温柔:“你们玩得很开心。”
“我们……刚练完功,休息休息……”
“怎么,我又不是抓现行来了,不用那么紧张,看你适应地那么快,我就放心了,还以为你这家伙会闹情绪呢,是师母小瞧你了。”
“想你周师姑对你那么好,大事小事安排地既周到又妥帖,你也没理由会不自在,绵于她们又照顾你,有那么多人陪在你身边,阿宝一定会好好上进的,对不对?”
宋今人一句接着一句,领着她往前走,絮絮叨叨的,阿宝却始终低着头,噘着嘴不说话。
宋今人走着走着,忽然感觉不对,停下蹲在她面前,捧起她的脸,见她眼睛红红的,有许多小水珠坐在眼眶上,欲落未落的,很惹人怜爱。
“哎呦,傻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阿宝眨眼躲开她的视线,一道泪珠就滑下来了。
宋今人忙给她抹,手足无措地找手巾:“是不是练功受伤了?还是谁欺负你了,阿宝啊,不哭不哭,师母在呢。”
她干脆一把将阿宝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小婴儿似的,轻轻拍打她的后背,耐心地抚慰着,阿宝沉浸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不舍得撒手,只闷声闷气地往里拱,蚊讷般哼唧撒娇。
宋今人感受到怀中人的不安,心里密密麻麻生出些懊悔,她想:这孩子毕竟才九岁,自小到大都没接触过什么生人,要她一下子脱离自己成长起来,还是有点过于勉强了,这么赶鸭子上架,弄不好就会适得其反。
说到底,还是她太狠心了,要把她丢在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又实在没办法,哎,要是真儿在就好了,这孩子和她最亲,恐怕也唯有待在她身边,才不会有抗拒的情绪,但这是不可能的。
这么想着,阿宝忽然从她怀里钻了出来,抬起头,一脸倔强地盯着她:“你要走多久?”
“要走多久……”她带着哭腔追问:“你不要和师娘一样啊,不要不管我,不能不要我,你不可以走太久的知不知道……呜呜呜,”阿宝哭得泪水涟涟,赶紧扑进她胸口顺势擦了一把,又抬起脸:“你赶紧回来,然后我们就回家好不好,我想师娘,我想回家~”
阿宝小声地呜咽,泪水跟条小溪似的,哗啦啦流个不停。
宋今人清清哽咽的嗓子,说:“好,等我回来,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傻阿宝,我不会不要你,师娘也不会不要你的,我们最喜欢阿宝了,阿宝知不知道。”
阿宝抽抽鼻子,点点头。
宋今人扯扯她的小脸蛋,挤出一个笑,擦干了眼泪,就牵着她走到不远处一棵巨大的榕树底下,说:“闭眼,师母送你个好东西。”
抚着她的脑袋,微微一按,便有一股清凉的真气顺着颅顶而至丹田,然后流入周天灵泉,阿宝乖觉地站着,闭着眼睛,虽然觉得身体里有点微微怪异的感觉,但依旧驯顺承受。
不知过去多久,阿宝睁开眼,宋今人靠在树上,对她说:“你周师姑送你那么多好东西,我这个做师母的,总不好被甩在后头,从前你灵泉未开,我不敢助你太多,这一缕真元自出生起就陪着我,护佑了我几十年,你是我唯一的娣子,不传你传谁呢?有了它之后,你修炼起来必然事半功倍,进步会很快,往后最要紧的就是戒骄戒躁,千万不可自以为天赋超人就可以偷懒耍滑了,万事与人为善,不可就起争执,但是凡事必以保护自己为要,要是有人欺负你,不要忍气吞声,打不过就找你周师姑,不然还有我。”
阿宝一个劲的点头。
“好孩子,”宋今人微微一笑,对着阿宝伸手,金光一闪,现出舂明。
“阿宝,想不想要这个?”
她摸着剑身,带着不舍与怀念:“这把剑跟了我很多年,当年为了得到它,也算得上是九死一生,一路走来,降妖除魔,患难与共,它是我最好的战友和伙伴,现在我将这把剑传给你,阿宝,你以后就是它的主人了。”
阿宝双手往后一背,急退了一步:“我不要……这是师母的东西。”
“我的不就是你的么,咱俩是师徒,我的东西迟早有一天都会传给你的。”
阿宝却不理,只是摇头。
她知道,这把剑是宋今人从来不离身的宝贝,这么突然要传给她,好像这个人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似的。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本能地生出抗拒。
“你不收,难道叫我给别人吗?依你的资质和天赋,再加上我早年给你的引导,你以后大约是要走剑职这条路的,就是不做剑修,修士也必要一把趁手的兵器,方能自由自在地遨行四方,纵游天下,这是我给你的一个机缘,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你收下它,就好比我在你身边了,不好吗?”
说完,把剑按进她手心,语重心长道:“阿宝,短则几月,长则几年,我就回来,等我回来,我会把毕生所学,一无隐漏地教给你,但是在此之前,你千万要把基础打扎实了,不然我可要不高兴。”
阿宝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知道拒绝不了,也不敢拒绝,心一横,红着眼收下了。
至此,宋今人才真正大松一口气,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总算可以放下了,正教她怎么和灵剑结契的当口,周之翼带着几个徒娣过来了,宋今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打搅了她们太久,不好意思地朝着周之翼投去一个愧疚的笑。
周之翼倒也不怪她,吩咐绵于带着徒娣们继续上课,自己则邀宋今人在远处一张石桌旁坐下,两个做长辈的,一边看孩子们练功,一边喝酒闲谈。
两人聊的话题也多,从过往聊到现在,又从现在聊到未来,说到阿宝,宋今人免不了东拉西扯说一些让周之翼多多关照的话,周之翼当然一口应承。
不知不觉,又说起辰桂思,宋今人知道周之翼为这件事也是苦恼不已,正好齐飞林又托她办事,正好打听一下周之翼对这件事的意见,作为调停的参考。
无奈周之翼这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问题的关键在于辰桂思太固执,听不得劝,周之翼无可奈何骂了对方几句,饮了一杯酒,神情恍惚起来,便有些神秘兮兮道:
“师妹,我看啊,辰桂思大有问题!”
“辰师姐怎么了?”
“我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
宋今人认真点头。
周之翼这才继续:“辰桂思糊涂!保不齐她那山上真藏了人了!”
“昨天,我们一行几人去拜访她,想了解了解情况,再劝解她一番,不想却被我们察觉到她房中有生人气息,而且灵力微弱,似乎不太像是修士,结合起她和那凡人的一段,就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而且这样一来,似乎又说得通了,必是因为那个凡人,辰桂思才会这么着急要合离,只是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合离之后,难不成她要和那凡人隐居去,这不是自毁前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