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息刺入鼻腔,林深睁开眼就盯着天花板那道细长裂缝,像在端详命运划下的伤痕。听见脚步声时,她喉咙滚动了一下才转过头问进来的陶念:“许老师呢?”
“你昏迷时她一直在ICU外守着。”林知韫把路上买的花和果篮放在床头柜上,“今早被校长接走了,要去省里参加心理援助培训。”
“真的吗?”林深攥紧被角,床头监护仪发出规律滴声,半信半疑地看着陶念,“许老师没有被处分……对吗?”
“当然没有,而且,已经递交了市级优秀教师的材料呢。”陶念伸手拨开林深额角碎发,“钟晓她们三个,已经被开除了。许老师今早还问我,你醒了没有。”
目光如水,声音温柔,林知韫甚至极少看到这样的陶念,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涌起一种说不出的酸涩。
“我爸妈是在我三岁的时候离的婚,离婚后……”林深林深苍白的唇线颤动,她扯了扯手背结痂的针孔,输液管在日光灯下晃动,“我妈妈就不要我了,只有偶尔偷偷地联系我,但是经常换号,联系不到,她现在的老公和孩子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其实她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想离婚的,但是为了把抚养权给我爸,等到我三岁以后才离婚……我爸每喝醉就骂我,说我就知道想那个人,没有良心……他每次骂我的时候,我都很想一死了之……”
“直到许老师的出现,我第一次走进心理咨询室时,她正用树枝在泥土上画迷宫,我想起上周的心理测评问卷,我在‘最近两周是否有伤害自己的念头’旁画了重重的勾。”
“沙盘室里,我父亲人偶扔进代表酒吧的积木堆,母亲人偶则被埋进沙子最深处。我问她,‘是不是被抛弃的人就该烂在泥里?’她没有回答我,而是突然打翻了整个沙盘。”
“我一开始是排斥她的,可是她却一次次拯救了我……那天中午,是钟晓她们还给我发匿名短信,说许老师被我连累……”
记忆突然裂开缝隙,林深看见自己蜷缩在班级最后一排后,在作业本背面写:“有些伤疤会结痂,有些会变成透明的茧。当施暴者戴上受害者的面具,整个世界都成了共犯。如果我死了,请还许老师清白。”那张皱巴巴的纸,最后交到了陶念的手里。
“把手机给我。”林知韫伸出手,掌心微微发白。
匿名短信里闪烁着触目惊心——
“要死就拉许老师垫背!”
“你许老师完了!被我们举报了哈哈哈哈!”
“你就不配活着!许南星也一样,被你连累了吧!靠近你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
林知韫将手机还回去,指尖在钢化膜上停留了几秒。
“以后别做傻事了。”陶念对林深说,这句劝诫她自己都觉得生硬,她掀开被单的手停在上方,看见林深膝盖上重叠的淤青——体育课摔倒的旧伤与新伤交叠,像某种隐秘的密码。
林知韫突然想起,她的一位心理咨询师朋友曾提过,林深的这份报告“格式标准但暗藏玄机”。此刻这话像根银针扎进太阳穴。
于是,她便试图开口问林深,“许老师找你做心理干预的时候,”她放轻声音,“你还记得哪些细节?”
林深瞳孔微微收缩,“她送了我一个鹿玩偶,她说叫‘林深时见鹿’。”
林知韫捏扁了矿泉水瓶,“你们就是聊天吗?还是催眠?有没有什么难忘的、或者你不太理解的事?”
“上周三……”林深回忆着,“我在许老师的办公室睡着了,但是我隐约听见她在翻找抽屉。”
“许老师在找……”林深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听见她撕了张照片……”她似乎被冷汗浸透,“上周三下午四点十七分,储物柜密码锁……”
“许老师在器材室的储物柜里放了本日记。”林深在意识模糊间突然开口,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转动,“上周三下午四点十七分,她输入的密码是……我生日倒过来……127080……”
窗外暴雨骤起,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混着急诊科的仪器蜂鸣。林知韫低头看表,此刻距离那个时间点过去整整七十二小时。
“现在感觉怎么样?”陶念按住林深发抖的手。
林深眼角滑下一滴泪,“鹿的眼睛会动……”这句呓语消失在监护仪持续的嘀嗒声里。
天色渐暗,窗外的乌云似乎笼罩在了二人的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
“看来,明天交完报告,要回一趟二十一中了……”林知韫轻叹,“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这时,玄关传来湿漉漉的脚步声。林深父亲裹着雨腥气进来,军绿色挎包往下滴着水,在地板上洇出深色水痕。他目光扫过两人时停顿了一下,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戒备。林知韫和陶念介绍了自己,寒暄了几句话以后,就离开了。
“时候不早了,我们一起吃晚饭吧。”林知韫撑开伞对陶念说,这话卡在喉咙里磨了磨才出口,像吞了颗带刺的杨梅,“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外面下雨了,好适合在家里吃火锅哦……”陶念幽幽地说,“不过明早我们都有报告要交,看起来是吃不上了……”
“怎么不行?”林知韫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宠溺,“领导想吃,必须安排!”说罢便将陶念拉到了车上,导航去了最近的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