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入这片无光的原野,看向天空。天空黯然低沉,仿佛要坠落到地上一般。
广阔的黑寂原野里,他什么也看不见。
柳群玉停在这片旷野上,感觉到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悲怆。
忽而,那个曾在梦中发出的尖利的女声又一次闯入了他的耳朵里:
“是你害了我!”
柳群玉一个踉跄,惊出一身冷汗:“谁?谁在说话?”
四下寂寥,仿佛是风在说话。
他仰头看着天,听到风在空中微微地漂浮着。
“是你害了我!”
那个女声似乎愈发尖利,更靠近了些。
“你是凤羽吗?”柳群玉对着天地喊,“你为什么说我害了你?”
天地寂静了片刻才有声音回答他:“你营造了我的痛苦,令我迷失在这种哀伤中!你谋害了我!”
“我怎么谋害的你?”柳群玉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将你的痛苦浇灌于我!”那女声喊,“令我在『寰宇之悲泣』中头痛欲裂,在『诸世之毁恶』中恶语绕耳!”
“是我造成的?”柳群玉喃喃。
“我究竟是什么人?难道我就是那面镜子口中的恶神吗?”
“凤羽……承载了我的痛苦……为什么?难道她和明易一样,拥有转移痛苦的能力?”想到这里,他不免恐慌,“假如明易吸纳了我的痛苦,那么,也许他也会变成下一个魔尊凤羽吗?”
“罪恶!”那尖利的暴喝仿佛风暴一样,自天边卷来,滚滚袭向柳群玉,“你是罪恶!你是这天底下最不该存在的物件!”
大风扬起柳群玉的发丝,鼓动衣袂,他压低重心,警惕地看向这阵风。他从这阵风中……察觉到熟悉的力量……那是……
柳群玉脸上一闪而过错愕。
那是横亘于他脑海中的恶念……是那欺身的黑雾,是恶毒,是疼痛……
大风刮过。
这风中不存在任何伤害他的力量,反而仿佛柔顺的仆从一样在他的手腕边上萦绕流转,亲昵地似乎从来都认识他。
这果真是属于他的东西。
柳群玉被这个认知击中了,僵硬着。
“我是那个恶神。”他呢喃,笃定道。他睁大眼睛,看着黑洞洞的天,发愣地望着,“我是造成凤羽入魔的罪魁祸首……”
“是我……害了你?”
柳群玉骤然抬头,看向那声音飘荡的位置,心中充满惊恐。
一种莫大的罪恶感像山一样笼罩在他的头上。
无力……手脚是绵软的。绝望,仿佛整个人已经下坠,唯一的目的地就是深渊,除此以外,命运没有留给他任何拥有希望的选项。
柳群玉捂住胸口,蹙起眉,脊背坍塌,半蜷着身体。他闭上眼睛,张口呼吸。杂乱的思绪像暴风、海啸,还在剧烈地锤击着他的思绪。
天地的大锤击打在他的头颅上,仿佛这混沌中站着一位巨人,用岩浆浇筑他,令他烧红融化,又狠命地塑造他,希望将他捶打成不知名的铁器。
这铁器的钝痛和击打愈来愈大,放大成一个最恐怖的恐惧。
混乱,思绪也是混乱的。
他想着:我是恶神。我创设罪孽。我是罪恶本身。我营造痛苦。我理当灭绝。我的消亡才是唯一的解法。
他恍然大悟:我应当自绝。
于是他睁大眼睛,懵懂的目光中流露出惊喜的清明,他举起手,霜月如晓出现。他用剑架在脖子上,意图割破那不该跳动的喉管。
但是,霜月如晓拒绝。
它拼尽全力拒绝主人自戕。
“为什么?”柳群玉喃喃。他眼神锃亮,疯狂地锃亮,哀绝地锃亮。他皱眉,不解地发问,用力令剑尖指向自己的喉咙。
他仿佛宣判一样表达:“我既然是一切之罪孽根源,那么我的终结便能消灭一切苦痛,你应当为这种发现欣喜——为什么拒绝我的处理?”
霜月如晓发出哀鸣般的白光,它第一次拒绝主人的指令。
剑身嗡鸣。
柳群玉听不懂霜月如晓的声音。
终于,他松开了手。
霜月如晓跌在地上,柳群玉看着剑,眼神直愣愣的。
半晌,他重新抬起了手,一面镜子浮出掌心。柳群玉看着这面芳菲镜,重新仔细打量着它。它是这么熟悉,通过它,能够洞悉一切。它曾盛放他十分之一的痛苦,给他留出片刻的喘息之地。
现在,它将成为他面见命运的媒介。
柳群玉打碎了镜子。
这是他的眼睛。
这果真是他的东西。柳群玉想。镜子碎裂的时刻,他的视线也昏暗了。他失去了视觉,但收获了命运的指引。
命运只有唯一的指引。
那就是毁灭。
毁灭世界最好的办法,就是毁灭自己。一旦自我消灭,那留存于他眼中的世界也将一并崩塌。他杀灭自己,是为了杀灭世界。他仇恨世界,也是因为仇恨自己。
太混乱了。
他在思绪中又一闪而过地想。一切都太混乱了。言语、思维还有世界。连谜题也那么混乱。什么月亮,什么神明、火,还是光、凤羽,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