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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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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不会骗人。

在共夜沉沦的那些时刻,他分明从闵碧诗眼里看到了情动的波纹。

但……闵碧诗还是跑了。

又一次,毫无预兆地,头也不回地。

就他妈这么跑了!

赫连袭把崖洪从地上提起来,咬牙道∶“他喜不喜欢我?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崖洪从赫连袭身上似乎见到了历任主人的影子,他被鞭子打怕了,似乎下一刻,铁铸般的拳头就会挥到他的脸上 。

崖洪别过头,哆哆嗦嗦地点头∶“……喜欢的、喜欢!”

在墙外偷听已久的玉樵回过头,问虎杖∶“二爷这是怎么了?”

虎杖双臂抱胸靠在墙上,幽幽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1]……唉!”

玉樵∶“啥意思?”

“看不出来吗?”虎杖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咱二爷为情所困,已经疯了。”

为情所困?

玉樵琢磨着问∶“……难道是因为闵碧诗?”

虎杖欣慰地看他一眼∶“还不算太傻。”

玉樵想了想,小声说∶“其实闵碧诗不是很坏,就上次,我去求他,让他不要把你推他出去,结果他被那刀疤脸劫走的事告诉二爷,他还答应我了呢,爷现在都不知道这事……”

虎杖正想说话,就听院里“咚!”一声响。

接着传出赫连袭的声音∶“他在入宫前是不是告诉过你什么,这一切是不是他计划好的?!”

虎杖探头一看,只见石凳被踹翻,崖洪让赫连袭揪着襟子滚在地上。

他们两人赶紧跑进去拦。

“爷。”虎杖按着赫连袭的手,“他一个下人能知道什么,就算是提前计划好,他也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

玉樵扶起“骨碌碌”滚着的石凳,附和道∶“虎杖说得对!我一早就看出来那闵四不是善茬!谁家好人长成那副样子,分明就是个妖孽!”

虎杖∶…………

谁刚刚说闵碧诗人不是很坏的?

赫连袭抬起头。

玉樵继续道∶“爷,您看他的眉眼、秉性、行止投足,哪样不是冲着要人命去的,别的不说,就说宪台里见过他的,都在背后议论,黄良安现在还记着他呢。”

赫连袭松开手,直起腰看他。

“黄良安说他叫‘贺香魂’——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假名字,连姓氏都跟爷的同音!‘香魂’,听听这名,像勾栏里姑娘的花名,哪个正经人能想得出来,想得出来的肯定不是正经人!”

“还有他自己的名字。”玉樵已经不知所云了,“碧诗,听着就娘们唧唧,哪像爷们的名字!”

赫连袭黑着脸走到石桌前,抽出一张墨迹未干的纸,扔到玉樵面前,冷冷道∶“贺香魂,是我给他起的。”

玉樵一愣,捡起纸翻过来,一首浓墨重色的诗跃然纸上,上题∶

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

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

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

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是诗鬼的《秋来》。

玉樵先是看见“雨冷香魂吊书客”那句,他的目光不自觉下移,最后钉在“秋坟鬼唱鲍家诗”。

——秋坟鬼唱鲍家诗。

今日是秋老虎,玉樵头上顶着骄阳,背后却开始出冷汗,一阵凉意从脊椎骨窜起,一路爬到后脖颈!

这诗太诡异了,他甚至被里面的腾腾寒意刺得眼痛。

赫连袭甩开袖,冷酷道∶“有空多看书,比到处胡说八道强。”

他正要走,虎杖突然在后面叫他∶“爷留步,温将军来了,他想见您。”

赫连袭谁也不想见,他丢下句“不见”,接着往出走。

虎杖在后面边追边说∶“温将军此次前来是为公事,王爷和世子昨日进宫面圣,今日温将军就来了,这恐怕是圣上授意,爷真的不见吗?”

赫连袭脚步一顿,半晌,回过了身。

*

不止温无疾来了,白敛也来了。

白敛在辽东分了府,在京中却无自己府邸,所以都是住在赫府。

他这次进京复命,圣上赏了他不少金银宝货,他本想借这段时间,物色个好地段买套宅子,日后夫人进京也好有个住处。

但刺杀案发生以后,白敛没干别的,就跟着王爷世子东奔西跑了,进宫出宫成了家常便饭。

现在,他刚从宫里出来,和温无疾一起看着脸色惨白的赫连袭。

赫连袭不算很白,他有着健康的肤色,脸发白是这几日没出门捂的,加上有心事,就显得蔫了吧唧,一副要死不活的样。

白敛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和温无疾说∶“二公子以往见了咱们还知道叫声‘哥哥’,今儿个是怎么了,话也不说,饿的?”

温无疾看着赫连袭,问∶“你大哥说你不出门,也不吃饭,是真的?”

白敛摩挲着下巴∶“我瞅着人是瘦了。”

赫连袭手搭在桌旁,淡淡道∶“圣人禁我的足,不让我出门。”

“那是不让你出府门。”温无疾说,“没说不让你出房门。”

白敛接道∶“这是什么意思,心有埋怨?那再说,行刺案刚发生,两个刺客死无对证,神策军追到刺客换衣的房里,推门就看见二公子躺在地上,二公子要圣上如何想?”

温无疾点头赞同∶“只是吊竹符禁足,圣上已经开恩了,二公子何必愤愤不平,你还要如何啊?”

白敛说∶“不就是撤个御史台的文职嘛,我等武将,何处不能建功立业?宪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那御史中丞不做也罢。”

“正是如此。”温无疾说,“你每日把自己闷在房里也不是个事,大好年华就这么荒废了,我大梁男儿还没有年纪轻轻就龟缩家中作妇人态的,你看看你这样子。”

白敛点头,指着他的脸∶“须也不理,头发乱得能搭鸟窝。”

赫连袭抬眼看他们∶“二位哥哥是来说贯口的?要说书出门右拐去茶馆。”

白敛拂袖“啧”了声,白他一眼,心道这小子真是油盐不进。

温无疾叹口气,摆摆手∶“算了,聊正事,二公子和我说说,日后有何打算?”

沉默片刻,赫连袭才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圣言大过天,我要做事,也得天家允了才能做。”

赫连袭这里说得是“天家”,而不是“圣上”。

若说圣上,指的是皇帝一人,可若说天家,天家的范围可就广了。

从太后、太后一党,再到世家朝臣、御前阉党,所有牵制皇权的势力,都包含在赫连袭这一句“天家”里了。

皇帝在很多时候都不能自行做主。

一道诏令下来,先得经过东府,三相都钤印画押,则递交太后过目,太后应允,再交由御前内侍重新呈给圣上。

每一个环节都不好糊弄,如果先卡在东府手里,那直接就没下文了。

圣上到处让人掣肘,赫连袭又何曾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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