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的怪物捧着还带着血肉的鳞片龟缩在牢房的一角,听见身后的动静扭头,嫌恶的看了眼灯光。怪物藏好鳞片,扭曲着身形从栅栏缝中挤出来,半蹲在地上警惕的看着路安铭。
怪物浑身长满了参差不齐的鳞片,鳞片的缝隙间还能看到一点泡发的白肉,甚至于鳞片底下积年的海藻和污垢清晰可见。怪物脸上的鳞片各个如指甲盖一般大小,随着他呲牙的动作炸起,像是肮脏的寄生动物般牢牢的吸附在表面。
他浑身上下都没有几两肉,到处是深可见骨的牙印,只有一层薄薄的鱼皮包裹着骨架,像是恶魔最失败的产物。也难怪他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的挤过栅栏缝隙。
难以置信。
就是这么一个不入流的怪物伤了我的人鱼。路安铭气愤的有些可笑,无他,这怪物实在是太不值得路安铭正眼去看了。即便如此,他也没能从怪物的手中保护好陈至乔,路安铭满心愧疚,这将是他一生痛苦的根源。
怪物真是那个吞噬人鱼成瘾的人,现在只有从骨架才能看出他从前属于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欲望的趋势下,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可悲的怪物。
怪物感受到了路安铭身上强大的力量,以及汹涌澎湃的杀意,他本能的有些畏惧。但是常年的关押让他精神紊乱,多年的折磨竟然又想让他靠近路安铭,甚至方便他了解自己。怪物实在是受不了了,他从路安铭的身上看到了解脱。
“想死吗?”路安铭指尖规律的点在三棱锥上,发出很有节律的声音,“实在可惜,死了你就解脱了,这可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这样吧,我再分你一点力量,你就永永远远的活在海底的监狱里吧。”
话音刚落,怪物身下就出现了一池翻涌的岩浆,浓烈的红光照耀在路安铭的脸上,恍然间怪物仿佛看到了恶魔诞生于世间,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他……
人鱼的自愈能力不断的修复着怪物身上剥落的血肉。那些新生的血肉极为敏感,老老实实的将岩浆灼烫的痛苦输送到他的大脑中。怪物现在还有力气吼叫,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将会发现,即便有着强大的治愈能力,他还是在一毫一毫的融化在岩浆里,而这个痛苦不堪的过程,大约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路安铭踏入怪物的牢房,踢开霉烂的床铺,在下边发现了足足一床板的人鱼鳞。路安铭叹了口气,一把火烧尽了那些鳞片,唯独留下了青年身上的那一枚,他贴着心口放好。
失去了软鳞的人鱼,短时间内死亡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路安铭终于清晰的意识到,因为他的缘故,造成了人鱼一族不可挽回的覆灭。
就像月亮注定要西沉,人鱼族也是注定要消散在这片海域当中。他们创造了海神,为海神奉献了自己的一切。而不领情的海神一次次的剥离神格,一步一步的逼迫心善的人鱼走上了绝路。
路安铭心如刀绞,神格回归的他早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所有原委。是他自己的原因,害了陈至乔的性命。路安铭压抑着抽泣,泪水滚落在地变成一颗一颗莹润的珍珠,只是再多的眼泪,也无法挽回历史的错误。
自己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路安铭可以责备历史中的他,却永远无法改变当下的境遇。
初生海神的叛逆让他不满于执行繁重的任务,他不想要守护这片大海,只想在天空和陆地间度过自由的一生。他开始剥离自己的神格,投身于陆地的人类身上。可是神格脱离本体后自动衰弱,人鱼体谅年轻神明的心思,毫无怨言的献祭族人为他稳定神格。
人鱼族都期待着神明想通的那一天。他们预知到了自己将会覆灭,于是创造出神明来守护大海,正是神明的诞生,促使着人鱼更快一步的走向覆灭。
这下不用去找海神珠了。路安铭自嘲的想,他已经恢复了神格,海神珠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找回来的。
反思自己所做的一切,路安铭发现,他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失去了所拥有的一切。甚至于他所钟爱的那个青年,正是他一手造就了如此结果。
这份罪孽太过沉重,路安铭想,他可能穷尽一生也无法偿还。
路安铭带着陈至乔回到了船上,在大卫惊恐的眼神中走进了屋内。他握着青年冰凉的手为他输送神力,却丝毫不能阻挡死亡的脚步。软鳞的丢失让陈至乔再也无法变回人类,路安铭只好给他创造了一个宽阔的水池,陪着他静静的浮在水里。
——
“船长……”大卫站在船上欲言又止:“您真的要把星光号送给我吗?您要带着他去哪里?”
这是一个荒凉的小岛边,路安铭正站在岸边跟船上的大卫对话,他如释重负的笑笑:“我们就在这里定居了,大卫,上次收留的那几个人是希斯特利小姐的人。你把挂在我房间见里的那个钱袋交给他们,告诉他们,希斯特利小姐想要的东西就在那上边。”
“大卫,你也知道我不是人类。”路安铭静静的说道:“我以海神的名义祝福星光号,在大海上航行无阻。你们该走了。”
说完,星光号就被洋流推着远离了小岛,逐渐消失在海面上。
路安铭收回目光,蹲下握住了游到他脚边的青年。
现在已经不能叫做青年了,才一个月过去,陈至乔就老了十几岁,头发隐隐约约白了不少。他能感受到,他的生命也许两个月也没有了。陈至乔对于路安铭还有股说不出的眷恋,不舍得就此离开他。
可是任务面板上早已显示任务已完成,所以哪怕他的寿命没有走到尽头,最多也只能在这里停留三个月。
路安铭陪他一起在海中畅游,饿了有无穷无尽的海鲜,渴了有路安铭跑到有人居住的岸上偷椰子,困了有路安铭制作的柔软贝壳床……
两个月的时光像一场幻梦,眨眼之间就到了尽头。
陈至乔费力的睁开眼,看着火红的夕阳慢慢落入海面,映照着蔚蓝色的大海,波光粼粼。陈至乔鱼尾上的水干了,感受到了一丝不适。但是路安铭却没有给他再浇上一瓢海水,他双手紧紧的抱着陈至乔,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让他从手中溜走。
陈至乔看上去有七老八十的样子了,只有那一双眼睛还保持着青年人的狡黠,他看着路安铭,最后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爱你。”
伴随着话音的落下,路安铭眼中的青年逐渐化为一阵风,轻飘飘的就挣脱了路安铭的束缚。路安铭那迟来的一滴泪,还是落在了自己的手背。
又冰凉又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