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其实他从调到户部第一天就在研究这件事了。
虽然那时还是先帝在打鞑子,也轮不上他说话;
但许多事情都是公开,用些心收集过就能拿来研究,当年的王郎中只当是磨练磨练头脑,自己推算着玩。
路线怎么走,沿途各城的人口财政情况,风土人情,婚俗丧仪……都在这几个本子里了。
经年累月下来,修修改改增增补补,想不到还真有用上的时候。
只能说真是天时地利又人和,苍天不负有心人呐。
……
不管后面又有怎样的折腾,皇帝和国舅爷这边却在忙另一件大事:
誓师。
从京城及附近集结的军队只占计划中的少数,但因着是天子脚下,自然不能耽误大办特办。
牺牲要选最好的,鼎要燃最大的,盟誓要喊最响的。
帝师没有出面,但圣人对诸将士临行前的殷殷叮嘱中,似乎可以见到帝师动笔修改过的影子。
大的那场办过了,还有小的——虽小,参与者地位却高些:
杨戎生的两个儿子被特许带上早朝,接受临行前的御赐封赏。
金吾卫千户杨驻景得一十八力朱漆角弓一把,配一只红玉扳指。
据说是当年先帝行至某某某地,遇上某某某人,再经七拐八拐的一堆奇遇后所得;
先帝他老人家有没有真的拉开过这把弓不好说;
但既然当今圣上说了这是先帝的东西,那就是意义非凡之物,寄托着圣人的无限期望。
这一宝物赐下的方式更是令人有些坐立难安:
大太监将其端至杨驻景面前,竟不许他去拿;
而是由圣人从龙椅上走下,亲手拿起,交到杨千户怀中。
杨小侯爷手中一沉,不用勾弦便知道此物不凡,当即喜形于色,叩头连声谢恩。
众人看看杨国舅——杨国舅欣慰地点点头。
二子杨荣清得金索蚕丝鲛函甲一件。
号称鞣结百层却轻如蝉翼,水火不侵可抵重弓直射……
等一下,等一下。
为什么是重弓直射???
不是刚赐出去一把力道重得离谱的弓吗???
沈帝师这一次倒是出面了,亲自将软甲托到了杨二公子的面前,和声细语说了许多勉励的话;
还伸手托了对方两次,才许他俯下身去谢恩。
众人又看看杨国舅,这一次表情里多少带了些惊恐。
听起来,圣人和帝师对这二子的期望不是很符合人伦啊。
杨国舅看着表情也有些僵,但还是硬撑住了,一样欣慰地抬头,再咬着牙上下点了点。
他也看不透局势了。
帝师这些天只有险些被诬陷谋反那一天出过面,后面再没出现在早朝上,也没有在宫外露面;
因此,任是谁想分析一下这对久别六年的君臣如今的关系,都只有那一日的见闻可供参考。
至少从那次来看,皇帝和帝师目前看起来关系还算稳定……
但,也没有崇礼初年那样亲密……
若是小皇帝刚登基那会,哪还用帝师多说;
不及人从幕后出来,拿出画像那人就已经头着地被一路拖到外面的台阶底下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皇帝看过了一场闹剧只点点头,仅仅是不责备而已。
还有,再者,帝师并未官复原职……
这不是太能确定,但当时“本参军”的自称所有人都听见了。
沈厌卿说话不讨人喜欢,但一向严谨,说是参军就绝不会是长史,更不会是二品的少傅。
况且以众臣对他略带偏见的揣测,若是真重新收回了权势,怎么可能不提?
但又穿着新朝服……哇,事情还是太乱太怪了。
圣人把人从文州召回来,管控了几日,又不给实权,按说主动权尽皆在手;
可是今日又让帝师露面,还任其耍了一阵威风——或还是事关文州,不得不让帝师接管?
总之,谁也不肯相信圣人过了六年还会愿意自己被他人掣肘,因此对沈厌卿如今的地位一疑再疑。
同床尚能异梦,君臣争权又怎会和睦?
沈厌卿还能完完整整地出来转悠,已经是圣人仁慈心善尊师重道为天下人作表率而不顾自身委屈了——
今日君臣二人分别对杨家二子行赏,可不就是意见分歧的表现吗?
杨家长子行为跋扈,少管教,但与圣人自小亲厚,又有先太后的遗言护佑;
杨家二子则因此总在兄长的遮蔽下,虽然修身好德知书达理,但名气小上不少。
不能继承侯位,又没有官身,说没有不甘心绝不可能。
若能叫二人的位置翻转一下……
那恐怕谁办成了这件事,谁就能把手伸到杨家里去。
这可是大楚如今硕果仅存的异姓侯啊。
沈厌卿才回京城,势力基本归零,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偏偏还要和自己的学生掰一掰手腕。
若是为保全自身,做出如此背道之举,谁也不会奇怪。
但为什么陛下又允许……
还是说……
事情实在太过扑朔迷离,沈厌卿又是个不按常理做事的,其行为举止多有误导和隐瞒的意图;
就这样盯着的话,盯到明年也看不明白。
总之,被召集来见证这一光辉时刻的文武百官都越看表情越是沉重,连赏赐结束后说奉承的话都说不利落了。
大军必胜,但秋后杨家会如何,可就不好说了。